毛澤東1920年冬萍鄉城郊之行探秘
一一謹以此文紀念偉人毛澤東首次來萍確立革命初心100周年
文/賀煥明 胡冬初
據《毛澤東早期文稿》和《毛澤東年譜》有關內容, 1920年11月24日,毛澤東以考察教育的名義來到萍鄉城郊,約12月2日返湘。 《毛澤東早期文稿》中《致羅學瓚信》落款為「民國九年(1920)十一月二十五日於萍鄉旅中」,《致歐陽澤信》中說「近因積倦,遊覽到萍,旅中作書,言不盡意。」據進一步考證,當時株萍鐵路延伸至長沙路段已於1911年修成通車。查1920年列車時刻表,有雙向兩趟長沙至萍鄉和萍鄉至長沙的客貨運輸車,其中長沙至萍鄉的鐵路客貨運輸車每天一趟,需差不多一天時間,即上午九點五十七分從一師附小附近的長沙北站出發,正點到達萍鄉站是下午四點四十分,旅客下車,貨車繼續開往安源煤礦。另據萍鄉老站小區的老居民八十二歲的廖德安老人反映,其父廖春生在生前曾向家人講述過1920年冬的一段難忘的往事。那年他父親剛十六歲,在火車站廣場的一個麵攤當夥計。農曆十月份的一天,立冬已過,天氣較冷,可以穿長衫袷衣了,快吃晚飯的時候,聽到一聲汽笛,從株洲方向開來一輛火車,旅客下車後,火車又鳴著汽笛朝安源方向開走了。按照正點這趟車是下午五點左右到達,這天晚點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已是下午六點多了,天色已晚,路燈也亮了。這時,有個高個子後生來到麵攤前。看上去他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身穿灰色糙布長衫,身背一個藍色包袱,看上去是一床薄被子,手裡拿著把油布雨傘。他用湖南口音要了一碗掛麵,並要求多點辣椒。吃完麵條,後生請廖春生帶他去鰲洲書院,並說他在這裡要住好多天,可以天天來吃麵條,照顧生意。言談中得知這個後生姓毛,是位教書先生,且是位校長,他有個老師姓湯也是萍鄉人,介紹他來萍鄉考察教育。晚飯後,到了收攤的時候,廖春生便拿著馬燈,帶毛先生去了鰲洲書院。當時叫鰲洲儲才實業社,社長見是湖南來的客人便安排毛先生住在後面的小房間裡。在以後的幾天裡,毛先生多次來麵攤吃麵條,有時還坐在橋頭拿碎麵條餵河裡的小魚,還請廖春生帶他去郵局寄過信,並告訴廖春生他還去過附近的橫龍洞和長興館村。大約是1967年,廖春生已因病去世,上面有人請廖德安母親參加當年毛澤東來萍情況的調查會。1967年7月北京美術學院學生劉春華為畫《毛主席去安源油畫》曾親自到安源搜集素材,併到萍安鐵路沿線採訪、取景,最終選擇安源村馬形嶺為最佳景點。後來《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畫問世,畫中毛主席的形象,和廖春生見證的完全相同。1967年10月1日,油畫在中國革命博物館與觀眾見面,說明詞正是「毛主席去安源1920年」。這決不是偶然的。毛澤東看到《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畫後便說,我不是穿長衫去的安源,是穿短衣,且說明去安源煤礦是1921年秋。不久時間便改在了1921年秋。這可以說明油畫所描繪的青年毛澤東形象正是廖春生1920年冬所見證的。當然,主人公穿長衫,作為藝術作品,畫家劉春華也許是從當時毛澤東教書先生的身份考慮。不管怎樣,《毛主席去安源》以油畫藝術的形式描繪了毛澤東來安源開展工人運動的史實,影響巨大而深遠。
劉春華創作的油畫《毛主席去安源》1967年10月1日展出時所標明的時間為1920年後改為1921年秋。
另據《萍鄉市志 大事記》1920年冬毛澤東來萍鄉條文,和萍鄉市委黨校與團市委所編《毛澤東1920在萍鄉》一書中劉善文論證,1921年4月發表在《共產黨》雜誌的《告中國的農民》一文,提到「萍鄉城郊農民」1920年冬因災荒去地主家「吃磨飯」,而當年冬來萍考察的歷史名人只有毛澤東,他回去後便寫下了這篇文章,後來毛澤東創辦農民運動講習所時還被作為教材使用,這也應證了這段史實。著名畫家黃含昌於2013年7月,根據毛澤東1920年冬考察萍鄉農民運動的史實繪製了油畫《毛澤東與萍鄉農民》,並發表在人民網、中新網。二1920年,毛澤東領導了湖南轟轟烈烈的湖南自治運動,與湖南省當局鬥爭數月,受到多方壓制,已是身心交瘁,極為疲倦。為調養身體,總結經驗、教訓,回復友人信件,思考中國未來的走向與指導思想,並編輯《新民學會會員通信集》,他獨自一人來到了萍鄉,並找到了一個清靜的地方——地處萍鄉城郊的鰲洲書院(儲才實業社)。
毛澤東來萍鄉本意是休息幾天,「近因積倦,遊覽到萍。」但在萍鄉期間,他對時局和社會前進的方向進行了深入的思考。後來在延安時期,毛澤東曾說過,他參加共產黨是被趙恆惕逼上梁山。可見當時毛澤東正頂著湖南當局的巨大壓力。是年8、9月間,「湖南自治」的輿論聲勢已成。身在「廟堂」者與身在「江湖」者,在由誰主持「自治」上發生了根本的分歧。主政湖南的當局,要搞的是官辦自治:為操控「自治」的主動權,於9月13日召集「自治會議」,決定由省政府和省議會各推舉若干人草擬一部「省憲法」,然後召開制憲會議。「在野」的毛澤東、彭璜、龍兼公等新民學會諸君,則要搞「民辦自治」:起草了《由「湖南革命政府」召集「湖南人民憲法會議」制定「湖南憲法」以建設「新湖南」之建議》的文件,其中提出了一個要害問題:人民憲法會議代表,必須實行直接的平等的選舉;由人民憲法會議制定憲法,根據憲法產生正式的湖南議會、湖南政府以及縣、區、鄉自治機關。這個文件10月5日至6日在《大公報》上公開發表後,籤名支持者達377人,幾天後增加到436人。10月10日,在毛澤東、彭璜等人的組織下,長沙各界約兩萬人的市民遊行。遊行隊伍到湘軍總司令部要求譚延闓接見,譚向代表滿口允諾:「我已允許即行召集人民憲法會議,諸君的要求,我一定可以照辦」。但當局在接下了《請願書》後,卻對其中所提各項要求斷然拒絕。11月7日,新民學會組織慶祝十月革命三周年紀念活動,遊行隊伍經省議會時,由於群眾對包辦「制憲」不滿,有人將議會的旗子扯下。 而湖南實際統治者——軍閥趙恆惕,根本就沒有把「草根」們放在眼裡。他們知道毛澤東是「草根」們的旗手,要壓住民眾,先得鎮住毛澤東,便把「扯旗」之事強加在毛澤東頭上,接著又造謠說毛澤東想運動軍隊以搗毀省議會。警察廳隨即把毛澤東召去詰問,還對省學聯主席彭璜發出通緝布告,想藉此造成一種高壓恐怖氣氛,讓「草根」們知難而退。毛澤東等滿腔熱血的進步青年受到了當權者冷酷無情的鎮壓。萍鄉當時與長沙有火車相通,電報相連,郵路暢通,萍鄉很多單位訂有長沙的《大公報》等報紙。於是,當年11月24日毛澤東獨自一人來到萍鄉,為節約經費,自帶棉被借居在鰲洲書院,既脫離了趙恆惕的勢力範圍,又擺脫了日常瑣事,可靜心靜意深入思考問題,也便於隨時掌握長沙的動態。11月25、26日是下雨天,毛澤東分別給遠在法國的向警予、歐陽澤,北京的羅章龍,新加坡的李思安,南洋的張國基寫了多封回信,談得最多的是時局,特別是對湖南的「自治」運動失敗的總結,對社會前進方向的思考。「幾個月來,已看透了,政治界暮氣已深,腐敗已甚,政治改良一途,可謂絕無希望。」毛澤東來萍鄉幾天後,湖南當局暴發了激烈的權利爭奪戰。11月27日,軍閥趙恆惕逼迫省長譚延闓去職;29日由林支宇接任省長,趙恆惕任湘軍總司令。一師校長易培基系譚派人物,是譚省長公署的秘書長兼教育委員會委員長。趙、林得勢後,彼即宣告易培基「不盡職」欲罷其職務。易培基是毛澤東的老師。1916年春,他任湖南第一師範學校本科一部三年級國文教員,毛澤東是他班裡的學生。在他眼裡,毛澤東是一名品學皆優的學生,他對毛澤東非常欣賞,愛護有加。1920年,他聘任年輕的毛澤東任一師附小主事(校長)。新中國成立後,毛澤東曾感慨地說:「我那時能在第一師範搞教育,還能在軍閥惡勢力下宣傳馬列、組建黨團,多虧易培基先生這個『後台老板』硬喲!」如果易培基被撤,「後台老板一倒」,很多進步教師(包括毛澤東)將可能失去工作崗位和飯碗,還會受到進一步的迫害。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在萍鄉的毛澤東。
毛澤東計劃在萍鄉待一個星期,時局的變化讓他不得不儘快趕回長沙。12月1日,「倦極身無憑」的毛澤東徹夜難眠,聯想近年來母親、恩師和父親先後去世,又遇一個多月來湖南「自治運動」的失敗,人民受到的殘酷鎮壓,恩師易培基校長受到的迫害,憂慮進步師生與人民的命運和國家的前途,不由愁腸百結。12月2日凌晨,百念成灰的時刻,只有遠在西面長沙志同道合的戀人楊開慧的身影,才是他心靈的慰藉。此時,農曆十五過去一周,抬頭西望,正值高天殘月,映照著西去湘江的萍水河,怎叫詩人不對月拋淚!此時此情此景,無法抑制的詩情噴湧而出,於是毛澤東隨手寫下了這首《虞美人·枕上》。
《虞美人·枕上》 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長天色總難明,無奈披衣起坐數寒星。 曉來百念都灰盡,剩有離人影。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虞美人·枕上》在語言方面並沒有過多的藻飾,但句句發自肺腑,情真意切。 1920年12月2日(農曆十月二十三日),正是晝短夜長,天上掛著殘月的時令,毛澤東思維萬千,總覺得天色難明,於是無奈中,披衣起坐數起了寒星。它生動形象地表達了詞人憂國憂民的愁緒,對親人、戀人、戰友的思念之情,以及獨身一人在外漂泊的無奈心情。這就是毛澤東「江海翻波浪」一樣的「愁」。這與毛澤東 此次在萍時寫給友人的信中表露的苦悶心境也完全吻合。「曉來百念皆灰燼,倦極身無憑。」或者是「曉來百念都灰盡,剩有離人影。」意思差不多,都是寫當時一人獨自在外鄉愁苦的時刻,身心交瘁,只有深愛的戀人才是他心靈的慰藉。這又與他在給友人的信中所述「近因積倦,遊覽到萍」的心情是一致的。「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書院旁邊西去湘江的萍水河,映照高天殘月,更易引發詞人的愁緒及思念戀人之情。寫完該詞後,毛澤東決定儘快趕回長沙去,團結進步力量,與當局進行堅決的鬥爭。12月2日清晨,毛澤東頂著凜冽的寒風,離開鰲洲書院,來到萍鄉火車站,乘早上八點零五分的連帶客貨車,踏上回長沙的歸程,並於當日下午兩點多回到長沙。張文亮1920年12月2日寫道:「澤東來此(在通俗館)。他說,青年團等仲甫來再開成立會。可分為兩步進行:1、研究;2、實行。並囑我多找真同志。」在通俗教育館的文化書社,毛澤東與張文亮等人商量建立青年團、對付趙恆惕的工作,指導一師學生反擊趙恆惕的陰謀,並同何叔衡等人秘密創建了長沙共產主義小組。三1920年冬,毛澤東在萍鄉期間,擺脫了過的瑣事和煩惱,除了思考、寫信,還彙編了《新民學會會員通信集》。在給向警予寫信時「他提出了」「另闢道路」一說;在給李思安的回信中,他提出了「另造環境」一法。在給羅章龍的回信中,他提出了「旗子立起」一法。「另闢道路」、「另想辦法」,「旗幟立起」,具體所指是什麼?他在編輯《新民學會會員通信集》第二集時,於易禮容信後的按語中,進行了直白的解說:「必須從事根本改造之計劃與組織,確定一個改造的基礎,如蔡和森主張的共產黨。」
在《致張國基信》中,明確指出這個「主義」就是社會主義,他說:「拯數千萬無告之人民出水火而登衽席,其為大業」,完成這個大業,必須取「世界主義」,世界主義是「願大家好的主義」。
在《致李思安信》中又說:「湖南須有一些志士從事實際的改造,你莫以為是幾篇文章所能弄得好的」。毛澤東從湖南自治運動失敗教訓中,決心與改良主義徹底決裂,此時他對社會主義思想的追求已是呼之欲出,他說:「尤其要有一種為大家共同信守的『主義』,沒有主義,是造不成空氣的」,「不可徒然做人的聚集,感情的結合,要變為主義的結合才好。主義譬如一面旗子,旗子立起了,大家才有所指望,才知所趨赴」。在萍鄉期間,毛澤東還到鰲洲書院附近的長興館村等地考察農民對地主的反抗鬥爭,返回長沙後於1920年12月23日寫成《告中國的農民》一文,1921年4月發表在上海小組《共產黨》月刊第3期上,並成為後來農民運動講習所的重要教材之一。這是目前看見的關於中國農民問題的最早的一篇馬克思主義論文。文中稱讚萍鄉農民的反抗鬥爭是「東方現出的一線曙光」,號召全國農民以萍鄉農民為榜樣,團結起來同地方作鬥爭,明確指出「你們若都照著萍鄉底鄉民這樣行動,共產主義就能使你們脫出一切的痛苦,使你們享沒有享過的福。可憐訴貧苦農民呀,你們快起來搶回你們被搶的田地啊!」經過幾天的深入思考,並即時考察了發生在萍鄉城郊的農民運動,結合自五四運動以來在與李大釗、陳獨秀交往中接觸所學習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共產主義理想,毛澤東在思想上、信仰上有了質變的飛躍,確立了革命的初心,成為了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和共產主義者。特別是1920年在萍鄉城郊期間,他揮筆寫下了情真意切的《虞美人·枕上》,在返回長沙後不久,贈送給了他的戰友和戀人楊開慧。據楊開慧的閨蜜李淑一回憶說:「1920年……開慧和毛澤東共同的革命志向、共同的鬥爭生活使他們之間產生了真正的愛情。……有一天,我們(指李淑一和楊開慧)在流芳嶺下(福湘女中附近)散步,開慧告訴我她收到毛澤東給她的一首詞。我問什麼內容,他毫無保留地念給我聽,並讓我看了詞稿。」(曾珺:《毛澤東詩傳》第75頁)。這首詞便是《虞美人·枕上》。李淑一的證言證明這首詞是他們婚前所寫,並作為男方向女方表達愛意求婚的文字贈送給楊開慧的。這完全合情合理。1920年春節前,即1921年元旦以後,毛澤東和楊開慧二人結為了革命伴侶。至於毛澤東後來將填此詞的時間落款為1921年,卻沒有寫具體是幾月幾日,也許他記得的是結婚的時間。也許是由於1920年歲末和1921年春節處於首尾相接的時間,公曆和農曆又容易相混的原因吧。不過,分析其個人經歷和內容所透露的信息,並和時期寫的信相比照,《虞美人·枕上》可以說是在此次萍鄉城郊之行寫下的。毛澤東1920年冬首次萍鄉城郊之行,明確了他人生戰鬥的方向,確立了革命的初心,久植毛澤東心田的共產主義思想,在萍鄉城郊,安源山下,在萍水河畔,在鰲洲書院,在極度愁苦之中,在深思熟慮之後,終於萌發。他在思想、信仰上完成了一次質的飛躍,從一個民主主義鬥士轉變成了以一位踐行共產主義理想的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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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多歲的廖德安老人向採風作家講述其父1920年冬在萍鄉老火車站廣場邂逅青年毛澤東的情景。
作者簡介:賀煥明 曾任安源區政協文史辦主任,系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現任萍鄉市安源區作家協會主席。 1978年起在市、省級報刊和網上發表詩歌、散文、說、報告文學、文學評論,共計近300萬字,有專著四部,即詩集《走向珠峰》、長篇歷史小說《鏡子三部曲》(史鏡、血鏡、官鏡),中篇小說《血色黎明》獲由《中國作家》雜誌和文藝報社頒發的中國作家年度創作金獎,長篇小說《史鏡·大國忠魂》獲得中國作家世紀論壇二等獎、萍鄉市人民政府文藝創作小說類三等獎。胡冬初 江西省萍鄉市森林資源監測中心書記、高工、研究員,長期從事森林資源調查與中共黨史研究,2017年9月9日在江西省紀念秋收起義九十周年學術研討會上發表論文《毛澤東的旗幟高高飄揚》,與曾紹文合著的《安源會議與〈西江月秋收起義〉》一文收入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紅色安源家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