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師生是近年來逐漸被諸多媒體關注的一個群體,在全國大約有著400萬人的規模。他們大多奮戰在基礎教育的最前線,支撐起了中國最基層的教育體系。在慶祝第36個教師節之際,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經典傳承委員會副秘書長靳迎春發表文章,致敬中師生。
又是一年教師節,第三十六個。
只是最早的那一屆中師生再也邁不進新學年的大門,今年,他們正式退休了。
是的,轉眼間他們已經在三尺講壇上耕耘了30多年,好多人的教齡比教師節的歷史還長。當年一個個生龍活虎的少男少女,如今已變成了滿頭華發的大爺大媽。這個特殊的群體,從此開始了杏壇生涯的陸續謝幕。
他們就像個擺渡人,在把最後一屆學生渡到成長的彼岸後,完成了自己一生堅守的使命,只給學生留下一個漸漸消失的背影。
他們學生覆蓋了從70後到10後。假如你說不了解中師生,那只是因你未曾留意過身旁默默耕耘的身影。在你從小到大的校園裡,你成長的一個又一個的腳步裡,一定有中師生相伴過你一程。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為了緩解農村小學師資嚴重不足的壓力,國家推行從初中畢業生中招收優秀學生就讀中等師範學校、學生畢業後到城鄉小學任教的招生政策。那時能考上中師的學生,都是絕對的學霸,他們以全縣第一至前幾十名的成績選擇上中師,大多是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捧上鐵飯碗,成為國家幹部。
但這並不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對大部分人而言,這一選擇後來都成為他們一生的不甘和隱痛。當年,也許是爸爸抽著劣質菸捲蹲在地上的嘆息,或者媽媽背過臉去悄然抹去的眼淚,又或是報完志願被父親強行改掉的無奈,十五六歲的少年就這樣,在他們最應該、也最有資格仰望星空的時候,卻不得不被迫去「撿拾地上的六便士」,放棄遙遠而模糊的夢想,屈從命運的安排,踏進了中等師範學校的大門。
三年後,如父母所願,他們跳出了農門,捧起了鐵飯碗,成為了國家幹部——一名正式的公辦老師。那時國家還不富裕,尤其是農村還沒解決溫飽問題,一家有了一個每月能領到工資的人,是非常令人羨慕的事。
中師生裡好多人還有一個標籤——家裡的老大,工作後第一要做的就是替父母分擔養家的重擔。每月微薄的工資,就成了全家人的「錢包」和「銀行」,不僅幫襯父母貼補家用,還要供弟弟妹妹上學,用現在網絡熱議的一個詞,那就是標準的「扶弟魔」,而這在當年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要「扶」的還遠不只有「弟」,在那時還基本處於農耕時代的鄉村,一個家族裡只要有一人是老師,是最懂教育的那個人,那他就要責無旁貸地擔負起若干下一代人讀書上學的職責,這種使命感是他們從心裡也完全認同的。一個中師生教師的家庭裡,似乎永遠有一個或幾個讀書上學的孩子,有叫大伯、二姑的,或者舅舅、小姨的,全校老師也都知道誰是誰的侄子、外甥女什麼的。當下一代人在他們的親力親為的教導下,陸續考上了中專、大學,走出了農門,他就成了一個大家族裡最有威望、也是承載了家族責任和榮光的那個人。
可以說,那個年代,他們僅憑一已之力,就可能實現整個家族的逆襲。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中師生們畢業後一般都是就近分配,在自家的鄉中、村小或鄰村教書,天然地留守在父母身邊。好多人下班後還要幫家裡挑水、種田,收秋打夏,一輩子都未曾脫離農業生產勞動;當父母進入了晚年,他們又可以奉養雙親,晨省昏定,床前盡孝。
他們就這樣用一生的才華、付出和堅忍成全了父母,成就了學生,而自己,卻難擁有成功的人生。
其實他們的命運從跨入中師大門的那一刻就定格了。他們就像本應跟在驢媽媽後面揚蹄撒歡兒的小毛驢,為生計所迫,還未成年便被過早地套上了籠頭,從此開始了一生的拉磨生涯,那小小的磨盤,便成了他們全部的世界,終其一生也掙不脫,走不掉。
如同本山大叔曾唱過的歌——
毛驢兒拉磨喲
它走不出那個圈
像那井裡的蛙喲
看不到外面的天兒……
(此外絕無貶損之義,只有深深的憐惜!)
一位中師生當年的班主任曾這樣評價他們:
「在十六七年的時間內,全國近400萬學習成績優異的初中畢業生,湧進了中等師範學校並不算高的門檻,然後猶如一把把蒲公英的種子,被撒在祖國或肥沃或貧瘠的土地上。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從畢業開始,就一直堅守在偏僻、荒涼的鄉村中小學,成了中國當代教育最堅固的基石。」
沒錯,以中師生們的資質,他們原本可以長成參天大樹,成為棟梁之材;卻因在一個特殊的時期,服從於國家的需要,過早地被砍伐下來,鋪設到基礎建設的最底層,成為那鐵軌下的一根根枕木。從此,他們以其堅實而柔韌的身軀,日復一日地承載起鐵軌及機車的重力,經受著風霜雪雨的侵蝕,成為了支撐國家建設的基石。
他們默默堅守,在中國最貧瘠的土地上去耕耘。中師生畢業後,大多被分配到貧窮偏遠的鄉村小學,有的條件非常艱苦,校舍破敗,交通閉塞,甚至需要步行好幾十裡山路才能到達學校,常年和學生們吃住在一起,拋家舍業;有的學校就只有一兩個老師,負責全校學生的所有的課程,包括音樂、美術、體育,當然——這都拿得起來,一幹就是幾十年。曾看到一篇寫中師生同學聚會的文章,當大家看到曾經那麼陽光、帥氣的男同學,二十年後滿面滄桑,劃著筏子出現在大家面前時,女同學們一下子全都哭了……整整20年的時光,他經歷著怎樣的艱辛和孤獨啊!
他們勇於進取,在各方麵條件非常有限的情況下,大部分都進修了大專、本科,還有的讀到了碩士、博士,這沒有超出常人的頑強毅力不可能堅持下來。在如今全國基礎教育領域,從教育局長、中學校長、鄉鎮學校負責人,到學科帶頭人、骨幹教師、各級名師,無處沒有中師生的身影。是他們,用自己的青春和才華,支撐起了中國最基層的基礎教育體系,這已經是當今教育界的一個共識。
有人說,讓最優秀的那部分人當老師,是個人的不幸卻正是中國教育之大幸!正是這400萬受過系統、嚴謹、規範的師範教育的科班生,完成了與鄉村民辦、代課老師的交替,扛過了中國基礎教育的大旗,譜寫了從九十年代至後來20年的新篇章。這20年裡,基礎教育尤其是廣大農村的教育體系逐步完善,師資水平不斷提高,普及了九年義務教育,實現了雙基達標,成為中國基礎教育史上的一個「黃金時代」。
儘管在他們的內心最深處始終存有一絲悲情和隱痛,但終歸有憾無悔,哀而不傷。「生命吻我以痛,我卻報之以歌」,既然做了枕木,那就練就最安穩、最結實的身軀,默默地為學生鋪就一條屬於他們的坦途,一路繁花相送,護佑他們走出鄉村,走向遠方,走進常常出現在他們夢裡的廣闊世界。
讓自己的學生青出於藍,替他們去追尋年少時的那個夢想,成為他們此生最大的欣慰。
自古道「忠孝不能兩全」。中師生們與家而言,乳燕歸窠,一生守護父母周全,盡人子之責,並以自己的專長助下一代成材;與國而言能忠於職守,紮根於國家最需要的基礎教育最前線,不忘初心,清貧自守,嘔心瀝血,哺育幼苗,幾十年的耕耘,桃李滿天下,實現了自己樸素而崇高的職業理想。一個做到了盡孝盡忠的人生,難道還不能謂之成功嗎?
中師生群體是特有的歷史條件下的形成,他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漸漸會淡出人們的視線。他們或許是空前絕後的一代,就像枕木一樣,再沒有人捨得選擇上好的木材建造鐵路,況且現在的高鐵已經進入無砟時代,無需枕木了。
第一屆中師生是1984年畢業(有試點省份,全國不統一),1985年開始設立教師節。可喜的是,他們30年多年的杏壇生涯正好伴隨了國家大力倡導尊師重教、全力推動基礎教育發展的大好時代,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他們也許早就跟命運達成了和解,告別講臺之際,也該老懷安慰了。
(本文作者靳迎春,1983級中師生,現任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經典傳承委員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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