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中舉的範進
又到一年高考季,無端想起了終於中舉的範進。
《儒林外史》是一部傑出的諷刺小說,其中《範進中舉》是《儒林外史》中寫得最精彩的片斷,通過範進中舉的前前後後,寫了各類人物的表演,真實生動地顯現其真偽、善惡和美醜的本來面目,而且發掘到人物的靈魂深處。
《範進中舉》的故事見於小說的第三回,是《儒林外史》中寫得最精彩的片斷。
範進的主考官周進,幾十年屢試不第,已經六十多歲了,仍未功遂名就。他滿腔哀怨,見到貢院,痛哭不已,一頭撞在號板上,眾人急忙搶救,才算活過一條命來。後來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再次應試,竟巍然高中,做了欽點廣東學道,一舉成名。小說就通過他引出了範進。作品寫道:「周學道坐在堂上,見那些童生紛紛進來:……落後點進一個童生來,面黃肌瘦,花白鬍鬚,頭上戴一頂破氈帽。廣東雖是地氣溫暖,這時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還穿著麻布直裰,凍得乞乞縮縮,接了卷子,下去歸號。」
這便是這段故事的主人公範進。作者通過周進的眼睛寫範進形象的可憐和悲苦,是很有諷刺意味的。範進交卷時,小說這樣寫:周進「坐在上面,只見那穿麻布的童生上來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爛了,在號裡又扯破了幾塊。周學道看看自己身上,緋袍金帶,何等輝煌。」通過衣著形貌的簡單勾畫,揭示出兩個人物截然不同的命運,形成帶有濃厚感情色彩的鮮明對比。接下去寫被錄取做了秀才的範進為「恩師」送行,又作了進一步的渲染:一方面,是「學道轎子,一擁而去」,何等的威風、煊赫!一方面,是送行的範進,獨自送到了三十裡之外,懷著感激而又惶恐的心情,在那兒「立著,直望見門槍影子抹過前山,看不見了,方才回到下處」,何等的卑微、可憐!這個開頭頗具深意。它把兩個有著同樣傷心史的人物放在一起,一個因功成名就而飛黃騰達,顯赫一時;一個卻因科場失意而窮困潦倒,卑躬屈膝。兩種不同的氣派、景象,構成強烈的對照,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科舉制度造成的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核心。作者一下子就抓住了這個核心,提綱挈領,為後面從更廣闊的社會幅度上揭示人們熱衷科舉的原因及其醜態,打下了基礎。
接著作品寫範進回到家裡,準備參加鄉試。他家生活窮困,住的是茅草棚。鄉試回來,家裡已是餓了兩三天,出榜那天,連早飯米都沒有,母親餓得兩眼都看不見了。範進慌忙抱起母親那隻生蛋的老母雞到集市上去賣,準備買幾升米來煮粥吃。這種一貧如洗的悲苦生活,形成了他怯懦的性格。他不安於這種命運,卻又無法擺脫這種命運,他既不會躬耕勞作,又不會買賣經營。因此,不得不把改變現狀的唯一希望寄托在應舉上。但是,每一次赴試都充滿希望和幻想,而每一次又都總是失望而歸。積幾十年的痛苦經驗,他已差不多完全陷於絕望的境地:雖然仍舊希望考中,卻又幾乎完全不相信會真的考中。作者非常真實地揭示了他的這種從生活經驗裡產生的、交織著希望和失望的複雜矛盾的心理狀態。捷報傳來,他正在集上賣雞,鄰居找來向他賀喜,小說這樣寫:「範進道是哄他,只裝不聽見,低著頭,往前走。」那身姿、神情,逼真地傳達出那種因長期失望而產生的羞愧和怕人奚落嘲笑的微妙的精神狀態,寫出了此時此刻範進靈魂深處的顫抖。他就這樣發了瘋。聯想到剛出場時他那副凍得乞乞縮縮的可憐相和賣雞時那張悽惶悲戚的面孔,這從交織著痛苦與歡樂的靈魂深處迸發而出的「噫!好了!我中了!」六個字,真是具有一種令人顫慄的力量。
《儒林外史》的諷刺藝術,突出地表現在作者善於以白描手法刻畫人物上。這段故事,即不以情節的曲折和矛盾的激烈取勝,而以人物的活脫和諷刺的深刻見長。小說通過範進中舉的前前後後,寫了各類人物的表演,主要是通過他們自身言語行動的逼真描繪,真實生動地顯現其真偽、善惡和美醜的本來面目,而且發掘到人物的靈魂深處。作者並不站出來說一句表示自己褒貶愛憎的話,而褒貶愛憎的感情即已鮮明地體現在情節的發展和人物的描繪之中。
作者從人物關係著眼,把範進和周進對比起來寫。周進是範進的主考官,卻有一段跟範進相類似的傷心史。小說從周進的眼裡寫範進,寫出他一副窮酸悲苦的可憐相,與周進的「緋袍金帶,何等輝煌」形成鮮明的比照。這樣就巧妙地通過人物的衣著形貌向讀者展示出人物在科舉考試中的不同命運:一個因長期落第而潦倒悲苦,一個則困巍然高中而飛黃騰達。這實際上已為後文寫範進的中舉發瘋,初步揭示出社會環境和社會心理的因素。接著寫周進看範進的卷子,一連看了三遍,竟看出「是天地間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這顯然不是寫範進的文章真正做得好,而是表現主考官衡文判卷的毫無憑準,荒唐可笑。這就告訴我們:周進和範進都是幾十年沒有考中,而有朝一日都莫名其妙地突然考中,就因為有這樣迂腐糊塗的考官。這不單是對周進本人的嘲諷,而且是對不合理的科舉考試制度的揭露。作者對周進這樣簡單幾筆的描寫,就揭示出範進的突然中舉雖出人意外,卻絕非偶然,而是腐敗的科舉制度所產生的十分荒唐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結果。
範進中舉發瘋,是極端誇張的筆墨。但由於作者從圍繞著範進的環境和人物上,充分地寫出了他之所以會發瘋的社會的和心理的因素,因而又顯得非常真實。在某種意義上說,範進熱衷追求功名富貴的心理和行動都是不由自主的,而是受惡濁的社會環境和社會風習所支配的。在這裡,胡屠戶的形象反映了在八股取士的時代,由科舉考試所造成的「功名富貴熱」,就像病毒一樣在整個社會上傳布擴散,毒化人們的靈魂。不僅出入科場的士子,就連操刀宰豬的屠戶,也都中毒很深。在範進中舉前後,胡屠戶對他的態度,經歷了一個喜和怒、冷和熱的根本變化。點擊查看本資料原創網站更多文章範進中了秀才時,他一邊來祝賀,一邊教訓他、罵他,範進想到省裡考舉人,他嘲笑說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而範進一旦真的中了舉人,在他眼裡馬上就變成了天上下凡的「文曲星」,稱呼也立即從「現世寶窮鬼」改成了「賢婿老爺」,連相貌也由從前的「尖嘴猴腮」變得品貌非凡了。這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全部秘密就在於他說的一句話:「姑老爺今非昔比」了!這「今非昔比」四個字,寫出了功名富貴在他心中的分量,一下子就挖掘到了人們的靈魂深處。
眾鄰裡在這段故事中是一些連姓名也沒有的人物,但他們的活動卻十分重要,起到了一種從面上渲染烘託的作用。在範進中舉以前,一家人窮得快要餓死,沒有一個人來關心幫助;而範進中舉的消息一傳來,他們竟爭先蜂擁而出,賀喜、幫忙,送錢送米,獻盡了殷勤這樣,小說就十分真實地將範進熱衷功名富貴,以及中舉發瘋的病態心理和病態表現,歸結為由科舉考試制度造成的社會環境。這種從人物關係和社會環境著眼去揭示人物思想性格的寫法,表現了《儒林外史》諷刺藝術的現實主義特色。
李少詠,自號小木匠,逍遙鎮人。能熬胡辣湯,會做粗陋的小桌子小板凳,職業教書匠,都是半瓶子醬油水準。喜歡讀書寫字,希望以此抗拒生命中的佞戾、虛妄與迷惘。把最深的現實創痛比如為我們帶來巨大傷害的新型冠狀病毒虛化隱藏於文字底部,也許也算是無助之中的一個審美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