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昭,中共黨員,歷屆黃花村村幹部,現任隆回縣司門前鎮興隆居委會支部委員,居委會幹部,多次榮獲優秀共產黨員,先進工作者稱號。偶爾寫作,涉及小說、散文,有作品在深圳等地刊物發表。
我很慶幸的是,我母親己滿八十了,她的兄弟姐妹幾個都雙雙鍵在,日子也還過得美美滿滿,團團圓圓。
但我卻從沒給她的弟弟我的舅舅賀過生,拜過年。認為母親健在,他們兄弟姐妹之間的來往,屬於他們的事。去年,七十九歲的母親去給七十七歲的舅舅賀生,我只是把母親送上去舅舅家方向的農村公交車上,再打電話叫表弟到站點來接。
母親從七十歲到今年八十歲的十年裡,背駝的厲害,走路己是匍匐而行,即使這樣,也不曾落下哪年她跟她的兄弟姐妹之間的生日往來。
但現在,母親變得糊塗了,甚至有點痴呆,健忘己成母親的基本屬性,到底也記不起舅舅的生日了,今天,是舅舅的生日,我決計替母親去完成他們姐弟之間的往來,去給舅舅賀生。
舅舅的家在二十裡開外,小時候去舅舅家,要爬三座山,轉百壠灣,再過一條辰水河,辰水河上有半載木橋,大水來時,半載橋也沒有了,於是人們過河只能轉起褲腳涉水而過。
去舅舅家,我都是母親背我過河去的,我當時可能還沒有河水深。有一回,母親背我過河時,要我一手提一隻母鴨,一手拿個包袱伏在她背上,正到河中央,看到那起著漩渦圈圈的河水,我提鴨的手一松,鴨掉到河裡了,等我們過到對岸,去尋那鴨時,那綁著雙腳的鴨子己經被湍急的河水衝去很遠,母親朝鴨子「囉囉囉」的喊著,鴨子在河中央「嘓嘓嘓」的掙扎著。我和母親一直望著鴨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才繼續踏上去舅舅家的小路。
現在,去舅舅家的路修起了水泥路,辰水河上也架起了魏源橋,開車不過二十分鐘,我終於平生第一次替母親給舅舅賀生了。
舅舅的家小地名叫梨子衝,過去盛產五月梨而聞名,但是現在,不要說五月梨子是什麼模樣不知道,就連個五月梨的老樹兜兜也難以尋覓了!
舅舅住在表弟改建的小樓房裡,樓房四周被群山環抱,山上挺拔著一巒巒的杉木青松,站在樓房前眺,前方是高低起伏的山巒,這山巒重疊,樹影簇簇,在霞光霧影中忽隱若現,宛如一條巨大的青龍彎延伏臥在雪峰嶺之巔。
表弟的樓房倒也精緻,我徑直走進灶屋,舅舅正坐在一個煤灶邊專心致致的煎蛋餃,當我走到他身邊叫聲舅舅時,他竟愣住了。望了我片刻,才抖抖嗦嗦的站了起來,我曾說過,舅舅站著腰也是彎的,那年的中風及常年的勞累己迫使他永遠也直不了身子。
我的突然出現可能使他老人家沒有反應過來,當認出是我時,便滿臉堆笑的說道:「昭昭,你來給我賀生了?」
一聲「昭昭」,頓時把我眼淚叫出在眼圈裡打轉,五十餘年來,我第一次聽人叫我「昭昭」,這聲叫,包含著一個長輩對一個孩子的憐愛,是一個慈祥者對一個晚輩的濃情!感覺血液在腦海中沸騰,臉一陣一陣的發燙了。
這聲「昭昭」,也讓我感到一種無地自容,幾十年了,為什么舅舅會給我這麼一句話?無聲的自責湧上心頭,舅舅慈父般地疼了你一生一世,我卻為了兒童時的一件小事耿耿於懷,竟幾十年沒給舅舅拜過年,賀過生!
我忙扶住舅舅要他坐穩,對舅舅道:「舅舅!是我來了,來給您加福壽了!」
舅舅很是高興,說話變得遲遲頓頓,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這時外面一聲車叫聲,是姨表弟開著新買的小車來了,舅舅執意要拿一封鞭炮迎接新車,表弟忙說:「舅舅,等您吃生日飯時再放。」
舅舅樂得笑不攏嘴,說:「看到你們個個興旺發達,我就落心了!」
排席時,舅舅要我坐上席,說外甥到舅舅家,大也大的,小也小的,坐上席也是可以的,何況我還是稀客,物以稀為貴吧。
但我也不會如此不懂禮節,長輩在,豈有坐上席之理,堅辭坐了橫席,舅舅被我們扶上去穩穩噹噹的坐了上席,大家給舅舅敬酒,我以腿疾為由,以茶代酒而敬之。
舅舅卻站了起來,顫顫抖抖的夾了一個大雞腿放到我碗中,說:「外甥,舅舅對不起你呀!」
大家一驚,滿臉詫異,舅舅接著有點吞吞吐吐的說:「這麼多年了……,舅舅一直記得,今天,你把雞腿吃了……,算是對當年的一個補禮吧!」
我羞得滿臉通紅,道:「舅舅!您這是什麼話?可折煞外甥了!」
舅舅說:「那年,家裡太窮了,一家人都吃不飽,過年才殺一隻雞,舅舅那年也是沒有辦法啊!」
這件事,舅舅記得,我也記得。
年幼時,我最期盼的就是給舅舅拜年,只有拜年,我或許能吃上一個雞腿。我兄弟姐妹五個,我排在中間,上有哥姐,下有弟妹,過年過節殺只雞,怎麼也輪不上我,於是只能等拜年時,把希望寄托在舅舅那。
這願望說來就來,那年我六歲,跟母親去給舅舅拜年,吃飯時,舅舅把一個肥嘟嘟的雞腿夾給了我,我看到這油淋淋的黃皮雞腿,嘴饞的恨不得把它一口吞了。正要咬時,少我兩歲的表弟突然滿地打滾的在地上哭喊道:「我要吃雞腿,爸爸騙人!爸爸騙人!」
舅舅一臉愧色,去抱地上的表弟,對表弟說:「細寶!莫哭,下次一定給你。」
表弟從舅舅懷裡掙扎出來,繼續在地上打滾,邊滾邊哭道:「你說過了年就給我吃的,你騙我,給哥哥吃了!」
我見狀,就要吃雞腿,母親見了,一把奪了去,遞給地上的表弟,我急忙去搶,怎奈母親一手把我拉住,對我吼道:「你現世!這麼大了,還跟弟弟搶雞霸子!」
我不心甘,掙脫要去再搶時,地上的表弟手裡只剩下一個光光的骨頭了。
我也哭喊著跑出屋去,站在屋角一棵五月梨樹下,那傷心勁兒我至今沒忘,我在哭無奈,哭失望,哭到口的雞腿說沒就沒了,自此,我再也沒去舅舅家拜年。
……
舅舅叫了我一聲,把我從記憶中喚醒,望著眼前這個比當年更肥壯的雞腿,我卻吃不下了。我們這輩人,經歷了太多太多,但跟父輩們所經歷的太多太多的饑寒交迫相比,我們所經歷的又算得了什麼?日子的變遷,生活的改變,現在日子過得天天過年似的,雞腿如今己成了人們不願吃的食物,給小孩吃雞腿,你用錢去哄他吃,他也不吃了。
舅舅說:「外甥,這麼多年過去,當年你沒吃上雞腿,我一直沒有忘記,也是無奈,那年,你表弟大病了一場,好不容易保了個命,身體十分虛弱,許了他過年時吃一個雞腿,但是又想到你們要來拜年,就沒給他吃了,跟他說,等陪了你們,再給他吃,所以造成了你們兄弟倆搶雞腿,你沒吃上,我一直不安,今天你把雞腿吃了,也算了我一個心病。」
當年的表弟如今也做了爺爺了,正坐在我對面,起身對我說:「表哥,老父常跟我提起這件事,是表弟我對不起表哥!」
我此時終於明白,心中湧起陣陣內疚,口裡喃喃說:「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我站了起來,猛的抓住雞腿,對舅舅說:「舅!雞腿我吃了,從今以後,我年年來給您賀生!我年年來給您拜年!」
我 一口氣把雞腿吃進肚裡,這雞腿的無與倫比的香啊!香在了嘴裡,也香在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