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想錄
對於英國人,張愛玲有過一個促狹的評價:「淡漠與自足」——「英國人住在非洲的森林裡也照常穿上了燕尾服進晚餐。」嘲弄的語氣裡不乏一點肯定,那種夯實沉穩、保守可靠的生活態度。我想這大概也可以用來理解英國的幻想文學作家,為了把自己描述的文學世界講個明白,不吝筆墨去大量創造新詞,甚至在書後還認真地寫一個詞彙表以便讀者查閱。讀過《魔戒》的讀者對此大概深有感觸,身兼語言學家的託爾金乾脆為精靈族發明了昆雅語(Quenya)和辛達林語(Sindarin)等一堆稀奇古怪的語言。
我並非英美文學專家,所以也說不上英國幻想文學是否真能數出一個悠久的造詞傳統。據我所知,較早的一本大概是18世紀的《格列佛遊記》。這本小說共分四部,往往被國人視作兒童讀物。其實該書對人性持悲觀態度,並不算太適合小孩子讀。好在悲觀的只是全書的最後一部分;人們往往只截取小人國和巨人國的故事。這兩部分雖然同樣不乏惡趣味但也算童趣盎然,消消毒後倒勉強適合給孩子讀讀。除此之外,斯威夫特為英文貢獻了好幾個單詞,比如小人國(lilliput)和巨人國(brobdingnag),飛島(laputa)和慧駰(houyhnnhms)等等。這裡面對20世紀影響最大的大概是Yahoo,通譯為「耶胡」,某種相貌似人而醜陋兇殘的野獸,斯威夫特用這個詞指代人性中的醜惡,不過這一不體面的譯名顯然已經為「雅虎」所取代。
斯威夫特對我們時代最美好的貢獻還有勒皮他(laputa)——飛島的故事,充滿了縱橫馳騁的想像力,啟發了宮崎駿創作《天空之城》的靈感。大概宮崎駿也是受了斯威夫特的影響,忍不住造詞的雅興,自創了一個日文新詞「バルス」(中文大概念「巴魯斯」),這是天空之城自毀的咒語。
另一個熱衷創造新詞的是大作家奧威爾,他的《1984》講述了「未來」(本書寫於1948年)被極權主義所統治的世界,可以說是一部充滿隱喻色彩的政治幻想小說。小說結尾是一篇枯燥而嚴謹的論文,論述了那個世界的詞彙與語法問題。在未來世界裡,詞彙只分「新詞」(Newspeak)和「舊詞」(Oldspeak),「真理部」(Minitrue,這同樣是奧威爾創造的一個詞兒)的職員們日夜忙碌,去創造新詞,取代一切通行的詞彙。統治者「老大哥」(Big Brother,人們在歡呼時,簡稱之為「B·B」)的目的就是在不遠的未來(2050年),徹底用新詞重寫一切經典文學,把所有歷史和文學都改造得符合統治需要。用小說裡的話來說:「誰能控制過去就能控制未來,誰能控制現在就能控制過去。」而人們用語言思考和表達,「控制現在」最好的手段,自然莫過於控制人們日常使用的詞彙了。想想真是個叫人不寒而慄的故事。
同樣愛造新詞的還有一個理察·亞當斯,他的《沃特希普荒原》(Watership Down),書後也附上一絲不苟的詞彙表。好在兔子的思想比較簡單,詞彙表也只有薄薄兩頁而已。兔子的敵人叫埃利爾(Elil)。對,人類都是兔子眼裡的「埃利爾」。「月亮升起以後」的時間叫「伏陰勒」(Fu Inlé)。講故事人解釋說,「兔子們自然無法知道精確的時間,也沒有嚴格守時的觀念。從這一點來說,他們更像原始人。」這個詞彙表可不像奧威爾寫得那麼刻板嚴肅,小孩子應該一下子就懂了,而且會很快樂地拿來用。作者是史學家,五十多歲始寫此書,於兔子習性生理多年鑽研,了解很細。我就是從此書得知兔子其實口齒鋒利,春天非常好鬥,並非總是溫順純良。兔子們的名字則皆取自植物,如榛子、黑刺莓、婆婆納、野風信子,有種一本正經的童趣。他們的對手千裡光很厲害,兇悍而有悲劇英雄的意味,像《彼得·潘》裡的虎克船長一樣,也算條寧死不屈的好漢。
英國人的幻想文學很值得玩味,所有的天真和童心裡都包含著悲觀成分。《彼得·潘》裡,小飛俠生活的地方叫做「永無鄉」(Neverland)。而在《沃特希普荒原》的結尾,十幾年後(對兔子是幾十年),沃特西普荒原的兔子已經繁衍了數代。帶他們出走的「摩西」——榛子,在其生命之光即將熄滅時,一隻陌生的兔子來接他去另一個世界,去見兔子的上帝弗瑞斯(Frith)——「他用力一跳,跳到了土石坡的頂上。榛子跟著跳了上去,他們一起悄悄地離開了土石堆,輕快地在樹林裡跑著,樹林裡的報春花正在開放。」不得不說,這仍是個美麗而讓人不免悵然的結尾。
(責任編輯:羅伯特)
免責聲明:中國網財經轉載此文目的在於傳遞更多信息,不代表本網的觀點和立場。文章內容僅供參考,不構成投資建議。投資者據此操作,風險自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