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希(1915-1997),名維傑,號雪齋,為自南宋以來嫡傳八百四十多年的江南何氏世醫第二十八代傳人。其幼承家學,考入私立上海中醫專門學校學習,畢業後留校任教,並先後拜於程門雪、秦伯未等多位名醫門下學習,能博採眾方而不囿於一家。
何時希於上海中醫專門學校學習時,丁濟萬任學校院長,何氏對其敬重尤深,寫下二十餘首小詩緬懷丁先生,取名《亦俠亦醫丁濟萬》,原文如下:
亦俠亦醫丁濟萬
何時希
讀《左傳》「鄭伯克段於鄢」章,可知古代國權的傳授,其固定方式是傳於長子,是不可改變的「權位」制度。但長子早死,是否可以傳於次子呢?不。按法當傳於長子之子,在禮謂之 「冢孫」、「承重孫」,次子是不能染指的。所以會造成許多像「鄭伯克段」的那樣官廷悲劇。士大夫、小百姓的爭奪遺產亦無莫不然。
丁甘仁先生20世紀在上海為孟河派一代醫宗,他出生於江蘇常州孟河地區,「孟河出名醫」見於記載,是民間公認的,主要有馬培之、費伯雄、巢嵩山三派。丁甘仁學於費而婿於馬,故奄有兩派內、外、喉科之長。少年時寓醫於蘇州一段時期,得以廣交當地葉天士、薛生白等派的溫熱名家、吮啜其精華而廣其學識。以後到上海,又投人安徽名醫汪蓮石門下學傷寒之學,與惲鐵樵、程門雪等為同門,程年最少,以後拜丁為師,小師弟拜大師兄學藝,是過去通行的。
甘仁先生成為上海第一流名醫後,創設中醫專門學校、女子中醫學校〈雖僅辦一班,但開了風氣,蘇州王慎軒於1926年亦踵起而辦蘇州女科醫社)、中醫廣益醫院,這在上海是創舉,是得力於當時相與比肩的名醫夏應堂之臂助。
甘仁長子因病早故,濟萬為長孫,甘仁先生偏愛之,令其隨侍在側,診所在今鳳陽路人和裡,傾心授學,故其所得為獨多。次子仲英則別居福州路中和裡,與濟萬各立門戶,亦早著盛名了。
濟萬先生也是我的老師,他生於1902年,於1963年歿於香港。今緬懷其事數十則,簡為「本事詩」廿餘首,復自為之注以明之。其中多涉當時醫界、政界、軍界、伶界等等勾心鬥角,或矛盾,或統一,或利用,錯綜複雜,難以想像的大小事跡。至今回憶,亦為咄咄稱奇,或且失笑,雖時過境遷,或可資為談助。
丁濟萬先生像
(一)
未冠年少早成名①,小帽瓜皮一色清,
著力春風桃李茂②,羨他種杏更繁榮。
注①:丁老先生的遺像,我見到的是脫帽略有禿髮,為《中醫專門學校第一屆畢業生紀念刊》中所印。不知他診病時是否戴帽,其次子仲英先生是戴帽的,濟萬先生體貌頎長,兩鬢留髮,常戴瓜皮小帽,他體本不瘦,所以更見修長。在十幾歲已能診「小號」(老丁先生門診費是一元二角,濟萬小號僅二角) ,病者熟見他隨祖父身旁學習,也信得過他,所以廿歲以前已小有名聲。說起瓜皮緞子帽,本是當時普通款式,夏天有藤裡的紗質,春夏則為布裡的緞質,冬日則緞質絮棉,偶然也有烏絨的,比較少見。
注②:濟萬在老丁先生謝世後,繼為中醫專門學校副校長,以後改組為上海中醫學院(1931年),他就任為院長時,僅廿六歲。當時學校規定,學生三年級時開始半天臨床,四年級就擇校中師長進行拜師,即是由諸家教課而改為接受一家之言(與近日研究生的學制相似,由博返約,「兼擅難美,獨學易精」,本是好事,但局於宗派之中,處於一家屋簷下生活,是否枯燥些,這又當別論,姑不研討)。濟萬是院長,又是丁派之長孫,當然桃李盈門了。所以他門診桌旁是「一色清"頭戴瓜皮小帽的門弟子,長短肥瘦,煞是好看。我在校時是穿西服的,自列程師門雪門牆,見師戴小帽很好看,遂與另一同學也起而效顰,但戴上之後,覺得高低總不合式,兩人常是相視而笑,攪了程師的門診,以後就還我本來面目,光著頭顱,不復戴之,而丁門弟子則幾乎以瓜皮小帽為標識,為服制。
(二)
屈指傷寒丁與程,淵源葉薛出吳門①,
兼擅祖傳喉外術②,兩行弟子照睛明③。
注①:上海民間流傳的「傷寒證」,可謂合於《內經》:「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難經》:「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溼溫、有溫病、有熱病。」這個範疇,凡是較長時間發熱不退的,皆謂之「傷寒證」,與仲景《傷寒論》中六經傳變的傷寒不同。北方氣候乾燥凜冽,以傷寒、中風為多;而南方則因風土關係,以潮溼熱邪為多。所以從明吳又可以後,迄於吳門的清葉天士、薛生白的一段時期,約在16世紀中葉至17世紀中葉,溫熱學說由萌芽而至於鼎盛。特別是溼溫一證的理論與治療,通過吳門諸先輩結合當地風土的特異,和其所得的經驗,而闡揚光大之,成為專門學說。吳有性著寫《溫疫論》時,因當時身處北京(他原是浙江震澤人),所遇溼溫較少,因而著筆不多,所以南方診治溼溫傷寒,還應以吳門派為依歸。當時上海地區善治溼溫者,以丁仲英、丁濟萬、程門雪等為著名,均由丁甘仁而體溯吳門葉、吳者。
注②:丁甘仁是兼擅孟河費、馬兩家內、外、咽喉三科之長,曾刊有《白喉總表抉微》一書。但以後朱氏喉科漸以專科聞名於滬西。丁氏內科的業務則佔為絕對優勢,僅與九畝地夏氏分庭抗禮;再一點則是白喉血清針劑的進口,見效敏捷,也奪了中醫之席,故丁氏晚年就放棄診治這類「走馬看白喉」的風火症了。濟萬秉其祖傳,內科為主,也兼治些喉、外科小症。
注③:濟萬診室是三大間的廳堂,他的診桌設在右楹,中左都是病人的候診處。庭以花崗石砌,右廊角是掛號處。他在右廂房另設拔號門診,所謂「拔號」者,診金倍之,則後來者可以提前看病,初為病重者設,繼則為豪勢持介紹信者、有財力者得佔先之權。拔號診完,然後診普通號,兩行門弟子前班侍坐於長桌(兩張「八仙桌」拼成,鋪以白布),後班學生則伺立於坐者之後。當時上海中醫學院每屆學生,大都自二、三十名至五、六十名,而諸生趨之若鶩,幾乎全班學生列入丁門,其籍貫遠自兩廣、東北,近至浙蘇皖贛,當然以江南為多。其中高矮、男女、纖秀、豪獷、肥瘦不一,坐者立者分列兩行.頗有五湖四海,三山五嶽之概。絳帳春風,培育出不少能夠教學、治病的人才,屈指算來,他們不但已成拱之良材,年高者恐已八十餘歲,弱者也當五六十歲了。我忝為中間人物,既是老丁先生再傳弟子,又為上海中醫學院的園丁,歷十餘年之久,曾以口沫沾濡了千餘人,比之程、丁兩師略感安慰者,能又親眼看見我的第四代弟子畢業,走上社會為人民服務。幾年前曾在紀念老丁先生的學術討論會間,有我親曾教學的弟子,成行而來握手。「面目依稀似相識,聞名(同學們自報姓名)恰是數年親」,都說「先生容顏未改少年時(我二十五歲始至母校教《金匱》課,又於其他兩校教《金匱》及《傷寒》課。母校《金匱》課每周5小時,《雜病》課實即《金匱》之後半部,每周4小時,每班上課四學期,與諸生相聚約有360小時之久),只是青鬢換了白銀絲」。可喜他們已是有名的教授和主任等高資歷了,我哪能不老?他們踏著我走過的足跡,繼續走在教學、診療、科研、著述的道路上,而且走得比我更好,使我在軒眉快慰之餘,不禁赧顏慚愧,會當振長鬣而奮蹄,不敢自放也。
(三)
程門立雪滿師時, 承命當筵拜丁宜,
謂是丁門同學夥①,多師轉益是我師②。
注①:我於19歲拜程門雪先生為師,當時拜師禮節,總須絳燭雙燒,清香一炷,紅氈鋪地,一跪三叩首,方能認為入門弟子。次年畢業於上海中醫學院,又次年乃懸壺應世,事實上我輪流在廣益中醫院、同仁輔元堂為幾位臨床老師代診已五年矣。
「滿師」酒席設於小南門「群學會」,程師所邀同道前輩及父親的親友來祝賀者,不下百餘人。「滿師酒」也有禮節,一般是業師獨踞中席,程師主張中間設兩席,程左而丁先生居右,要我即席認濟萬為師。我猶豫難定,蓋今天是滿師,而同時再拜一師,似因前師之不足,而再求師,恐受醫界議論。程師則說是他提出的,決無可議之理。於是向丁三揖而稱師,闔座稱賀,丁師亦屢為引滿。事後程師告我:程門弟子不多,孤立少助,而丁門弟子最多(中醫學院四年級學生大都拜為師,前後不下千人也),丁又豪邁多義氣,拜之可得助力雲。故丁先生是我當眾所拜之第二師。
丁濟萬處方
注②:我在校肄業時,婦科是秦伯未先生所授,秦面目蒼黑,笑口常開,談笑風生,聽課毫不沉悶(秦外貌不如陸士諤圓面銀髯,亦巧言善辯,但陸遜秦之出言風雅,而皆能吸引人),以其和靄可親,我乃常去其家請益。
我自幼便喜學女科,18歲時請同學徐培譯刻了「療芳齋」 一印,以志向學之願。程師與我初衷不謀而合,亦勸我宜專女科,他的門診雖多女性,但多屬一般調理,故又介紹了蔡、沈兩師。
我幼年聞於先祖:我的六世祖書田公女科最精,但因鄉間舊俗輕女,如調理雜病、經帶產病,皆不輕求醫,必待胎、產後崩之危及生命者,始被重視。上海江灣有蔡氏者專治女科,亦有子弟來學,程師以蔡香蓀先生相介,則正是學於書田公之江灣嫡派,敘行輩亦堪為我師也(蔡師待人肫摯,當另文談之)。以後又拜識了(首府衙門、老道前街沈氏女科)芝九先生,頎瘦疏髯,有仙風道骨之姿,以善用當歸生薑羊肉湯為程師激賞,對《葉氏醫案》及《內經》亦富心得,讀其札記可以證之。最後我為「寧波老宋家"之婿虞佐唐先生代診年許,危難重症,得其指點,能收立效,既聞其道亦即吾師也。
(四)
煙霞氣味不同人,噓吸清和倍長神①,
滿堂候診渾忘倦②,梵唱、皮黃調格新③。
注①:「嘯傲煙霞,當時吸食鴉片煙者之雅稱也。鴉片煙市上大體分為雜土、川土、雲土、度土等類。雜土夾以泥沙土皮(指罌粟花之皮梗根殼等渣滓雜質,濾去雜質頗費工夫),色黑,只有焦臭之味,貧苦者得之尚如「續命膏」也。四川產者味亦不香,服此兩種煙者,大都形顏黧黑,鳩容鵠面,面無人色。雲南產者得氣比川產為醇,據云其花五色繽紛,有大如盤者,名為罌粟,故能吸此種煙,已為中、上層人物,在旁聞之,也覺香氣氤氳,不甚可厭也。程師常服之,吾亦噓吸於中久矣。據云川土每兩三四元,雲土每兩五六元,程師日量一兩許,須耗六七元雲。至於「度土」出於印度,乃上等煙,達官富商有力者始能服之。過去杜月笙儲此極多,教其京戲之老伶工苗勝春,每月得熬成之膏汁二兩相贈,常舉以傲人也。丁師則必服度土以長精神。試思每晨九時即門診,診約百餘人。午飯後稍睡,以四時出診去,多至三十餘家,以十一時歸為常,吸菸畢,吃夜宵,或且有事、有客,不有如許興奮劑,能有此精神乎?平心論之,以常人日進之營養言,決不能對付如許思維所需。度土聞須百元一兩,少亦六七十元,約雲土之十倍侶也。太師母(馬培之的孫女)掌握之,亦不令多吸,日凡三盒,所謂「盒",以牛筋或象牙為之,有蓋而形圓,一盒可抽五六筒。過去程師課丁師之子景春及席德治(師母之弟),率以夜間出診後去,吸度土一盒後,乃授課雲。言菊朋、譚富英等到上海演出,遇重頭戲如「失、空、斬」等,常就之索度土,能得食此者親友中不多也。度土不特價昂人不能勝,且不易得,惟法租界「三大亨」及其他有特殊勢力於「搶土」勾當者,乃能常服之。濟萬與杜月笙有交誼,即如華界警察局、租界工部局、特工人物,其最高頭目大都為其病家,故能源源得度土而不憂匱乏也。
丁濟萬與其太太合影
注②:常診一元,拔號倍之,然「拔號"者多,汽車塞街巷,介紹信滿面前,如此等人,病雖不太劇,而陪笑容、耗口沫多,拔號者視滿堂平常診號為平常人,不體恤而絮絮不休,丁師亦以為苦也。然而診普通號便捷如流水,口誦而心維,藥味常五六味一報,脈案則四句連誦以為常,生徒非手快耳熟者不敢承。丁師有天賦之捷才,常診第三人脈,聞問第二人症狀,而口朗誦者則第一人之方案也,其有條不紊如此。吾嘗問何以能此,曰扼要耳。
注③:濟萬開藥方,必高聲朗誦,令兩旁門人皆能抄方,費力殊多,用心良苦。因其曾學京劇於南方教師楊月樓(與北方武生宗匠楊小樓之父同名)、嚴保福,嗓音天賦甚佳,又有乙凡音(「乙凡音」內行稱為「黃音」,即簡譜中之「7、4 」兩音,皆半音也,最難唱得準確。凡學戲而不備乙凡音,例不能唱,因為無一戲、無一段唱腔沒有半音也) ,且能正確而善用之。佛家有「梵唱」,如「放焰口」等大佛事,中座大和尚所誦經用乙凡音處更多,謂之「梵唱」。目今我們在印度歌曲中尚可聽到此種音樂旋律。濟萬所開藥方一般都在百字左右,不知他從何悟得此種皮黃與佛調的融合。最妙者,他在呻吟思考時,則拖長腔,聽者為之點首。他唱方時皆以此種聲調出之,故當病人枯坐候診時,聽之可以忘倦。有時門弟子代診,因無此聲樂根基,出口無音樂氣味,聽者為之生疲。濟師雲沒,此調真成絕唱矣。
(五)
美傳千載有陶朱①,治病多方致富無②,
股票行情也入藥, 滿堂掩口笑葫蘆③。
注①:戰國時,越國範蠡滅吳後,不願為官,變名陶朱公,去而經商,積攢巨萬,可稱為中國善於商業管理的祖先。
注②:在30一40年代,上海名醫每天診務收入,在十兩黃金(因斯時幣制萬變,大數字都以黃金計算)左右者,屈指不過五六輩,但他們不自滿足,都想經商致富,如朱子云、嚴二陵開藥廠,「三結義弟兄」做股票(「三結義」見於後文)。濟萬師既做股票,又開藥廠。最可惜者長子景春,由程門雪每夜教讀,已琢磨成器,因所開藥廠由他管理,某日騎自行車赴廠,被卡車撞死,丁師中年喪子,慘痛可想。程師亦心血徒勞,痛哭失聲,為之輟診數日,由我為之代診雲。
注③:濟萬經營股票,某日行情大跌,在門診桌上聞此消息,精神挫傷,不覺失常,於處方時高唱「景福三十六,新光四百八」,連續數遍,病者以為此語對彼所言,初猶唯唯諾諾,門人執筆不能書,候診病人為之滿堂大笑,濟萬乃覺。此次大約折閱甚巨(景福襪衫廠、新光內衣廠兩家股票,當時號為熱門者)。我想那天情況,應當說名醫是十分狼狽的,名醫做股票並不犯法,但不可把股票行情帶到門診桌上,寫入藥方之中,這是人命關天之事,若群起而譁之,則非道歉不可,總是他人緣好,一笑了之,沒有什麼吵鬧,這張藥方學生開不出,就談不到誤人生命了。拿現在話來說,也只是思想不集中,工作不負責耳。
丁濟萬(左)與其助手(右)在診所合影
(六)
初生之犢猛於虎,老夫掀髯笑不如。
診室階前崩角謝,成名溫熱奠基初。
註:丁氏祖甘仁公在世時,診所在鳳陽路人和裡(原名白克路珊家園) ,老丁先生門診一元二角,出診隨路遠近,在八元至十六元之間。而濟萬則於下午自看小號,僅二角耳,小先生終遜於老先生,初起業務亦平平,羽毛未豐,亦必然有此階段。忽一日,有貧苦人慕丁家傷寒之名,其病危急,家在閘北,且不能行,老先生出診十餘元,病者一二元且不能辦,故惶哭於堂前。濟萬聞之心為惻然,慨允免費前去出診。於是足履釘靴,手一油布傘(六七十年前尚無膠鞋皮靴,若綢布鋼骨之傘,稱為洋傘,國內只有桐油抹布之竹骨傘,及布鞋抹桐油,底有鐵釘之釘靴耳。雨止則釘靴結帶而掛於傘上,負之而行,此為常見事,若今人見之,豈不群嗤為「鄉兄"乎) ,跋涉雨濘而去出診,病已極危,絕症迭見,若稍保身價之醫,無不卻步者。濟萬初生之犢不畏虎,死馬且作活馬醫,為之悉心診察,處方與之,是在丁家溫熱法中,可不假苦索者。藥價甚昂,病家除叩謝外,又以無力措藥資而環泣。濟萬秉家傳照顧貧病之存心,囑其至某藥肆免費取藥,藥資記入丁府帳上。且謂此乃一服「扳藥」(「扳藥」雲者,南方俗語,謂乃救死回生,在此一舉之藥) , 服之能醒,得汗,則明日再來邀診,如「扳不轉」則敬謝不敏矣。
及明日,丁氏正在家應診時,此病家數人環跪於階下,叩首而言日:「先生救命之恩,敬來叩謝,其病熱得汗而退,甦醒且思食矣。'一劑起沉痾,丁氏亦心喜,遂連續為之免費出診送藥,以至於愈。老丁先生聞之,問所用藥,則色然而喜曰:「孺子膽大心細,他日必成名醫」。於是病家相傳,小先生是活仙人。目見者,耳聞者,百口如碑,遠近就診者日益增。此蓋老丁先生弄飴之際,自有心傳,吾蓋聞老友顏君言之,為丁氏三世之交也。
(七)
仲子家孫初名揚①,拚將餘力育三郎,
娛晚忙歸敦厚裡②、可憐季子忒郎當③。
注①:甘仁先生傳家之法,有他一套:他到滬第一次設診是在福州路中和裡,他把次子仲英帶教好了,就到鳳陽路人和裡帶教長孫濟萬。在他漸有成就之際,他娶妾生子涵人,就把他帶到人和裡,而讓濟萬看小號,已露促其獨立門戶之計劃,最後則離開人和裡,而在敦厚裡(在鳳陽路黃河路口)應診專其餘力以教幼子了。
注②:老先生在中和裡、人和裡是比較嚴肅的,及到敦厚裡,則老人溫柔鄉裡,自堪娛其晚年了。
注③「三郎郎當」是唐明皇西逃,楊貴妃已死,在劍閣聽雨,聽得簷鈴丁當作響,問之左右,伶工黃幡鋽曰:鈴言三郎郎當也。三郎是唐明皇自稱李三郎,郎當者撩倒之意。
這位丁季子涵人先生我會過一次,也沒招呼,是在程師門雪處學習之時,他新續了弦,有些想振作,夫婦約定求程師代擬廣告詞,涵人逕入煙室,斯時先生正自狂抽過癮,準備出診之時,他一進門就說,讓我抽一口,就佔了榻不起來.程師說鵲巢鳩佔,所來何事?卻說等妻來說,仍不讓榻,程師為之狼狽不堪。看他是這樣委瑣、與濟民、濟華等氣派不同,遑論仲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