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度哥,是我的姑爹。姑爹十多歲時就參加了地下黨,解放初,姑爹在一家地方黨報工作,因為寫了一篇《郭亮帶兵抓郭亮》的文章,揚名三湘四水,這讓比姑爹小十歲的父親把他當崇拜的偶像了。因姑爹姓李名度,父親便一直尊稱他為度哥。而今姑爹已是米壽之年,是《湘潭日報》的離休老幹部。父親是小學教師退休,他們雖然相隔兩地,卻是常常掛念對方。我每個周末回瀏陽看望父親,父親就要念叨一次,向我打聽姑爹的情況。現在家中有電話,口袋裡有手機,怎麼會不知對方的情況?父親告訴我,度哥耳朵的問題可能蠻大,好幾次打電話,都是保姆接,發信息他也不回。每次打電話給他的子女,都說度哥身體還好。他們越是這樣說,父親越是不放心。父親說,你有時間的話,陪我去他家裡看看,我要和他聊聊。
(星辰拍客 夕陽紅-/攝)
這天清早,父親就攜著母親,走了好幾裡路,搭上高速大巴,上午,就到了湘潭。我到車站接到父母,直奔姑爹家。
我們來到姑爹的門前,先是一般地敲,沒有反應,然後重重地敲,門內仍然沒有一點聲響。打電話,門內響起鈴聲,半晌,門輕輕地很有防備地開了一條縫。父親趕緊上前扯起嗓子打招呼:「度哥,是我哩,我從瀏陽來,看您哩。」「哦,是你們囉,快請進。」聽到了十分熟悉的瀏陽口音,姑爹這才將門打開。
一個已近耄耋之年,一個已是米壽之年,父親和他的度哥終於相聚了。
姑爹渾身上下洋溢的全是喜悅,絲絲笑紋將滿臉的皺紋擠得滿滿當當,一下子好像年輕了幾歲。他蹣跚著去泡茶。父親連忙上前扶著他去沙發上坐,並大聲叫道:「不要泡,我帶了茶,您坐囉。」我注意到,一旁的茶几上,幾個杯子裡都放好了茶葉,只等著倒開水了。聽說我們要來,保姆早就準備在那裡。「保姆剛剛買菜去了。」姑爹小聲嘀咕著:「水果放在哪裡了?」坐下還不到一分鐘,姑爹又十分吃力地站了起來,躬著背一步步移動著。「我們不吃哩,您坐囉。」對於我們的勸說,不知姑爹沒聽見,還是充耳不聞,仍然蹣跚著移到冰箱前,打開櫃門翻找。
冰箱裡沒有找到水果,姑爹又移動如灌了鉛的雙腳,在電視機櫃旁邊,找到了幾個塑膠袋。姑爹從袋子裡拿出一點我叫不上名字的食品,放到嘴裡咀嚼起來。在一旁扶著他的我暗自尋思:姑爹怎麼變成這樣了,不給客人吃,自己先吃起來?「這個好吃,你們吃囉。」姑爹肯定地說,然後將食品放到茶几上,招呼我們品嘗。
「度哥,您最近身體,怎麼樣?」「好著哩,又有好久,沒進過醫院了。」父親與姑爹的交流從互相問詢身體健康開始,接著高聲大喊地「吵」了起來。近幾年來,父親的一隻耳朵有點背,我們打電話聲音大一點,他還是聽得清的。可姑爹,似乎耳背得很。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緊似一陣的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明明是姑爹的電話鈴聲,姑爹卻無動於衷。「您兒子的電話。」父親還是聽到了,急忙拿起手機,遞給姑爹。
「嗯,嗯,嗯……」對著緊貼在右耳的手機,姑爹嗯了半天,才十分不情願地放下,「碩洪的電話。」
「碩洪說了什麼?」父親笑著大聲問。
「應該是,問我的身體吧,每天他都要打一個電話。」姑爹大聲回答我父親,嘴角微微上翹,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心中充滿幸福感。
碩洪是姑爹的大兒子,遠在外地報社工作,目前也已經退休。父親扯著嗓子對姑爹說:「碩洪的詩詞,歌賦,寫得好,還有楹聯,都不錯哩!」一講到碩洪表哥,姑爹一臉的驕傲:「嘿嘿,這點,他像我。」父親又對姑爹喊道:「度哥,您的崽,培養得好!」姑爹也扯著喉嚨叫道:「志宇,也不錯,以前一個代課老師,現在是中心校校長了,還是作家。」父親貼著姑爹的耳朵叫道:「那都是搭幫你呀,不僅給他引路,還指導他寫文章。」
三十多年前,我到湘潭代課,確實是姑爹引的路。到湘潭以後,姑爹鼓勵我上進,指導我寫作。我的一步步成長,都離不開姑爹的殷殷教導。一說到我,姑爹也是一臉的驕傲,但他扯著喉嚨回道:「那是你崽自己努力。我不過敲點邊鼓。」
「度哥,你那時參加革命,幾十年,一直不忘初心,培養他們。」
「國家要富強,民族要復興,我們老了,有他們,我們也放心了呀!」
兩個老人高聲大喊地聊著,他們眼中滿滿的是欣慰,溫馨,希望,不似春光。勝似春光。
【作者簡介】
劉志宇,湖南省作協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湘潭市作協會員、雨湖區作協副主席。多篇散文在湖南日報、湖南文學、湖南散文等媒體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