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少年去拜訪當時的文壇領袖王闓運,王闓運對少年的文採很賞識,於是誇讚他:「你年方弱冠就已文採斐然,我兒子與你年紀相當,卻還一竅不通,真是盹犬啊!」
一般人被這樣位高權重的前輩誇為怎麼樣?就算不欣喜若狂、感恩戴德,也會禮貌地說聲「謝謝」吧,可少年卻回答:「您老先生況且不通,更何況您兒子。」
真是狂性大發啊!
而這個狂少年就是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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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侃,字季剛,1886年出生於湖北蘄春,父親黃雲鵠進士出身,是晚清著名的學者,一生留下的作品無數。
黃侃天性聰慧:5歲時,隨父親遊成都的武侯祠,一圈下來竟然把祠壁懸掛的楹聯一字不差的全都背下,記憶力超群;7歲時,母親讓他給在外任教的父親寫信索要生活費,他直接寫了一首五言詩過去,文採把父親都給驚訝壞了;9歲時,就能讀經,每日差不多能讀上1000言;而到了10歲時,已經把四書五經讀得滾瓜爛熟,被人們稱為「神童」。
黃雲鵠對於兒子的文學天賦很自豪,但有了方仲永泯為眾人的教訓在前,所以也時常勸誡他:「爾負聖童之譽,須時時策勵自己,古人愛惜分陰,勿謂年少,轉瞬即壯志矣。」
父親的教誨,黃侃記在了心中,在讀書這件事已經到了「痴迷」的程度,曾經因為潛心研究「國學」,邊看書邊啃饅頭,看書看得入迷,竟把硯臺當成了裝小料的盤子,吃著蘸墨汁的饅頭還誇:「真香!」
正是由於天賦加上努力,黃侃最終成了國學大師,聽說那時找工作只要在履歷上寫上「黃侃的弟子」,必定會成為企業單位瘋搶的「香餑餑」,可見黃侃的名號有多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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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侃很狂,而且隨著年齡的增大、學問的精進越來越狂,有時連身邊的好友都受不了他,選擇和他決裂。
劉成禺就曾對黃侃發出來拷問:「學者變化氣質,何以你的學問越精進,脾氣便越壞?」
黃侃究竟狂成什麼程度呢?20歲懟王闓運「一竅不通」不過是小菜一碟,更放浪不羈的言行舉止比比皆是。
1、與陳漢章刀杖相決,與吳梅互扇巴掌
黃侃和號稱「兩足書櫃」的陳漢章都是北大國學教授,兩人經常在辦公室交流。有一回,黃侃和陳漢章談傳統文學談到熱火朝天,雙方各持己見、辯論相持不下。這時黃侃急了,直接塞給了陳漢章一個手杖,自己又拿了一把短刀,示意陳漢章到外面決鬥。還好當時一旁有人制止了,否則不知道會製造出什麼腥風血雨。
文鬥不行改武鬥,黃侃做的不是一次兩次,他還和好友吳梅在餐館互扇巴掌。
那次,吳梅請黃侃吃到飯館螃蟹喝酒。文人嘛,酒足飯飽當然要討論學問,結果發生了分歧。黃侃一向被稱作「黃瘋」,加上喝了酒,瘋勁更足了,竟然當眾扇了吳梅一巴掌,而吳梅也不甘示弱,當即以牙還牙。
兩人擼著袖子跳出了座位,眼看就要在餐館掀起一場生死大戰了,老闆急忙出面將他們給拉開了。
這頓飯以後,昔日好友就變仇敵了,吳梅還在日記寫道「彼去我留,彼不去我從此逝矣」,以此表示自己不願意和黃侃出席同個場合。
2、課堂上大罵康有為、梁啓超等同代文人,罷課討工資
文人相輕自古都有,同時代的文人沒少挨黃侃罵的,黃侃不僅私下罵,還要把他們搬上課堂上罵。
一節課的時間,黃侃起碼會挪出半節課罵人,在他洋洋灑灑罵完康有為、梁啓超、皮錫瑞等人之後,還會自辯:「我罵他們是看得起他們,否則就不必廢唇舌了。」
接著又警告學生:「我罵他們可以,你們還不夠資格哩。」
文學水平有高等之分,黃侃是絕對不允許「以下犯上」。
黃侃在學校一向為所欲為,除了上課罵人、抽菸之外,還喜歡罷課,因為他入職前和學校有約定,有三種情況不來學校上課:颳風、下雨、降雪。
只要每逢天氣雨未雨,雪未雪,學生們就會拿「黃侃會不會來上課?」打賭。
可有一回,天氣很好,黃侃還是遲遲沒進教室教課,學生們等得不耐煩了就去報告了教務處。教務處的職員一找,發現黃侃正在教員休息室坐著呢,於是就提醒他上課時間到了。
黃侃不看教務處職員而盯著天,冷冷說:「時間到了哦,錢還沒到呢。」
教務處職員這才明白,黃侃是因為學校沒有及時發工資抗議呢,趕緊給這位大爺特殊照顧先發了工資。
3、在嶽父的紫檀木椅上大解
別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了,就算是嶽父惹了黃侃生氣,黃侃也不會和他客氣。
黃侃是父親的小妾所生,蘄春的習俗歧視庶出,所以他向來視「庶出之子」為逆鱗。
某回,黃侃上嶽父家請安,嶽父覺得黃侃是庶出就輕慢了他,黃侃一氣之下做了件讓人無語問蒼天的事——他竟在嶽父心愛的紫檀木椅上大解。
這報復的方式沒有強一點的心理素質真做不出來。
突然心疼黃侃的妻子,不知道她夾在父親和丈夫之間是何等的尷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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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侃罵的最多也是最狠的文人大概就是胡適,因為黃侃鄙夷白話文,而胡適是新文化運動的發起人,推崇白話文,所以黃侃一直視胡適是死對頭。
既然當了黃侃的死對頭,受黃侃的氣是免不了的。1917年,27歲的胡適留學歸國被聘為北大教授,和黃侃成了同事,受氣的地方自然更多了。
黃侃喜歡用胡適當笑料娛樂大眾,連胡適的老婆也被拿來開涮,當和學生們談起了胡適和白話文時,黃侃說:「白話文與文言文孰優孰劣,毋費過多筆墨。比如胡適的妻子死了,家人發電報通知胡某本人,若用文言文,『妻喪速歸』即可;若用白話文,就要寫『你的太太死了,趕快回來呀』11個字,其電報費要比用文言文貴兩倍。」
學生們聽完立馬捧腹大笑,有些學生因此還落下了毛病,每次見到胡適都忍不住要嗤嗤嘲笑。
據羅家倫回憶,黃侃在北大課堂上大罵胡適,而且罵得十分逗趣,他說:「胡適之說作白話文痛快,世界上哪有痛快的事,金聖歎說過世界上最痛的事,莫過於砍頭,世界上最快的事,莫過於飲酒。胡適之如果要痛快,可以去喝了酒再仰起脖子來給人砍掉。」(註:適之是胡適的字)
一句「喝了酒再仰起脖子來給人砍掉」,可見黃侃對胡適的厭惡有多深,這樣恨之入骨的人只是背後罵罵怎麼會過癮呢?所以黃侃當面也會對胡適調侃發難,而胡適每次都不是對手,輸得慘兮兮。
有次,黃侃可能覺得無聊了,就突然沒事找事對胡適說:「你口口聲聲要推廣白話文,未必出於真心。」
胡適聽完後不解,就追問黃侃原因,黃侃回答:「如果你身體力行的話,名字就不該叫胡適,應叫『往哪裡去』才對。」
說完,見胡適臉都綠了還得意笑了笑。
還有一次,黃侃和胡適一起參加宴會。
宴會上,胡適口若懸河談起了墨學,黃侃對胡適的觀點十分不滿,突然站起來指著胡適說道:「現在講墨學的人都是混蛋王八蛋!」
突如其來的謾罵把胡適罵愣住了,黃侃卻越罵越來勁,把胡適的父親一塊罵了:「便是適之的尊翁,也是混帳王八蛋!」
胡適氣壞了,心想你罵我就罵我,怎麼連我爹也扯上了,正要發作時,黃侃以「四倆撥千斤」的巧勁笑嘻嘻說:「我不過是試試你,墨子兼愛,是無父也。你今有父,何足以談論墨子?我不是罵你,聊試之耳。」
在場的人都被逗笑了,胡適如果發脾氣反而成了開不起玩笑,只能憋屈忍了。
黃侃罵胡適是口燦舌蓮,而胡適則是氣不打一處卻無言以對。
黃侃仿佛就是胡適的剋星,他天生克胡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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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侃批判過很多人,但也並不是唯我獨尊、標杆自己的高明,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罵這些人是因為看得起。
他和陳漢章差點刀杖相決,最後卻成了摯友,他曾為陳漢章的《史通補釋》作序,誇陳漢章是「儒魁」,還自謙是「門下之士」。
他在課堂上罵皮錫瑞、罵李鴻章,但也會在課堂上拿他們所作的文章做教材,誇皮錫瑞「文章寫得真好」,贊李鴻章「真算才子」。
他針對胡適是帶著「伐異」的味,在他看來,文言文更值得尊崇,不該被白話文取而代之。其實他並不是不明白文學的發展情勢,他曾交代自己的愛徒一定要學白話文,稱白話文將來一定會成為主要形式。
既然這樣,他自己為什麼絕不改變呢?
他說過,文言文和白話文就像是骨牌裡的「天九」和「地八」,「地八」也可以取勝,但終究只是「地八」而已。
在他心裡不是不認同白話文,只是作為傳統文化傳播者,他有自己的風骨,把文言文看得更加神聖。
黃侃的狂幾乎狂成一種怪癖,又可恨又可笑,可這並不妨礙人時不時發出敬畏的感嘆。
黃侃身上,始終帶著一有種「大爺始終是你大爺」的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