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振亮
好久好久沒有聽到軍號聲了,偶爾聽到,特別的親切。八一節要到了,好些眼袋下垂的老戰友,又在「發號」要去南海邊曾經堆積我們青春、錘打我們意志的「大熔爐」看看,尋找曾經留下的腳印與故事。而我,卻陡然間想起了著名詩人郭小川半個世紀前寫下的《甘蔗林——青紗帳》: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為什麼這樣香甜,又為什麼那樣嚴峻?……
我所在的部隊,在南海湛江岸邊,那裡是盛產甘蔗林的地方,紅土地上,成片成片的甘蔗林把部隊圍裹著,整天滋潤著我們的眼睛。走出營房大門,首先看到的是甘蔗林,站在營房二樓以上,越過圍牆,收入眼帘的也是甘蔗林。到了甘蔗瘋長的季節,那隨風擺動、翠綠欲滴的長葉,真的很美,會伴著微微海風發出脈脈情深的歌聲,讓人真想躺進那綠毯中,聆聽海風捎來的大海的故事。
甘蔗,是南方的主要經濟作物之一,家家戶戶,山上山下,漫山遍野。那裡的甘蔗,有的可直接食用,有的用來榨糖。
作為從山村走出的娃兒,對甘蔗,我更是情有獨鍾。因為小時候,媽媽趕集回來哄我們開心的主要實物就是甘蔗。從甘蔗的長短、大小,我們可以判斷出母親的心情……
南方的甘蔗林啊,和我們一起演繹了多少別樣的軍旅故事!
記得那是30年前的一個初冬,南方的氣溫仍沒老家那種冷得叫人牙齒打顫的感覺,但天空灰濛濛的。當時,我在基地集訓隊參加冬訓,接受組織的挑選與考驗。參加冬訓的人員都是來自基層部隊由義務兵轉為志願兵的業務骨幹尖子,肩負著特殊的任務。除了業務素質和心理素質都絕對過硬外,部隊對參訓人員自然要進行「魔鬼式」的訓練。集訓期間,不管是軍事教官還是政治教員,每次都會講著相同一句話:「作為軍人,任何時候,任何事情,只有第一,沒有第二,只有向前,沒有退後。」聽著這句擲地有聲的話語,我們每個人臉上的肌肉都收得緊緊地,感受到自己肩上重若千鈞的職責與使命。
有天早晨,天幕還沒拉開,一陣緊促的集合哨把我們酣睡的夢囈擊成碎片。按照要求,必須3分鐘之內穿好衣褲,打好背包,攜帶好槍枝彈藥,跑步快速到達指定地點。
隊伍跨出營房大門後,鑽進了一大片的甘蔗林地。路上,軍事教官告訴大家:今天是20公裡快速拉練,且天氣預報說,還可能有大雨,希望大家克服困難,發揚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的革命精神……
夜幕下,我一邊往前奔跑,一邊給自己鼓勁打氣:這點遠,不算什麼,我一定能行!
隊伍在甘蔗林裡穿梭了近半個小時,按往常,天幕上應塗抹上魚鱗般的雲彩了,可那天,頭頂上總似扣著一口大鐵鍋,遲遲撐不開臉,黑壓壓的。官兵們沒有誰去在意,只聽著領隊的教官發出「跟上去,不要掉隊,軍人只有第一,沒有第二」的催促聲。
跑在我前面的是一位來自河南的戰友,由於出發前沒把背包打得太嚴實,跑著跑著,就有點鬆動了,好在他手長腿粗,三下五除二,就邊跑邊把背包鬆動的問題解決了。行進中,我們的影子就像在戰壕裡穿梭,只聽到「唏唰唏唰」的腳步聲,道路兩旁的甘蔗林似一排排整齊劃一的隊伍,給官兵們穿過時發出「譁啦啦」的掌聲。
跑了一段時間,天幕被撕開一道裂縫,一場暴雨傾盆而下,把我們一個個淋成了「落湯雞」。背上的背包經雨水一浸泡,猶似扣在背上的一坨鐵,越跑越重。雨滴砸在臉上,汗水流在臉上,腳步越走越沉重。那時,多想教官能發出停止前進的口令。可教官沒有,反而拉高聲音說:「同志們,這是老天爺在檢驗我們,大家一定要在困難面前挺住。一場暴雨算什麼,咱當兵的人,槍林彈雨都不怕。堅持就是勝利,還有最後兩公裡就到達目的地了。」大家聽著,誰也沒有吭聲,因為教官年紀比我們大,也在暴雨中奔跑著……我們一邊跑著,一邊不停地揩著遮蓋眼睛的雨水和汗水。
說句心裡話,因為我個頭矮小,當時真的很想把背包甩到甘蔗林去,可每次動起這種念頭,教官們平時掛在嘴邊的「誰英雄,誰好漢,行軍路上比比看;流血,流汗,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等鏗鏘話語就會像手榴彈一樣砸過來,讓人不敢多想,不敢猶豫。
南海邊的甘蔗很甜,甘蔗林裡的故事很真。在過去的30多年裡,部隊的野生、泅渡、搶灘、攀巖等高難度軍事訓練科目,都成了歷史,成了回憶。而最難忘的是在甘蔗林裡冒雨拉練的情景,仿佛被人在骨頭上刻上了記號,永遠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