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哥」郭英森的爆紅,再度炒紅了炒過多輪的「民科」熱。「諾貝爾哥」同「引力波」有多大關係,其實不是什麼問題——稍有一點科學史常識,或是對前不久那條真正的「大新聞」稍作留意,都會知道「引力波」提出於愛因斯坦、證實於LIGO的實驗室。筆者想到的,倒是數月前剛被輿論「扒皮」的商界巨頭廖凱原。
廖先生是一名慷慨的慈善家,國內諸多高校都曾受惠於他的捐資,蓋起規模可觀的座座大樓。廖先生也有不折不扣的「科學夢」,他自詡終身使命是「實現軒轅之夢」,「希望構建不朽的由KQID提供動力的軒轅反熵運行體系2.0,來成就中國人及全人類」。他自創的「理論體系」裡涵蓋了從量子物理、相對論、基因工程、雲計算到黃帝內經、楊朱哲學、莎士比亞、馬列經典,論述往往鴻篇巨製,卻幾如天書。
不難判斷,同「賣肝賣腎,為爭諾獎」的郭英森一樣,廖凱原也是「民科狂人」——他們都對「科學」富有狂熱而近乎執拗的熱情,卻不曾接受過基本的專業訓練,並以「獨特之夢想」為由,拒絕進入科學共同體、拒絕接受同行評議、拒絕承認既有的專業規範,自然也就拒絕從專業領域出發的任何批評。但廖先生的「夢想」和郭先生的「夢想」,卻一度遭到迥然的對待:郭英森被請到電視節目上遭嘉賓「吊打」,很是遭了一番「羞辱」;廖凱原則據此拿到多個「客座教授」的名頭,作了無數場「學術報告」、開了幾輪選修課,已然要搞「學科建設」。
當然,在愛因斯坦的「引力波」被證實之後,郭英森多少能感到一點「知遇之恩」;尤其在當初那個收視率不低的電視節目被播出後,「不平之聲」更加響徹雲霄。「拱手相讓的諾貝爾獎,下崗工人5年前首提『引力波』遭無情打壓」,「如今他們都欠他一個道歉」……這些義憤填膺的標題輕鬆贏得了「10萬+」的點擊;還有媒體及時跟進報導郭英森的最新反應,他「不怨節目主持人」,「更不會放棄研究」。
坊間並不是沒有清醒之聲,但與同樣如潮的「科普帖」相比,這番「正名潮」的風頭一點也不遜。至少郭英森新得的「諾貝爾哥」外號已經深入人心。當「憾失諾貝爾獎」的聲音充斥輿論場,進而大肆詰問「懂不懂夢想」,很少有人想到,真的諾貝爾若是泉下有知,可會「哭暈在廁所」?
表面看,郭英森遭遇的「冰火兩重天」,同廖凱原實在大相逕庭。這番大相逕庭背後,卻折射出一些公共機構頗為相似的勢利——「民科」的科學水準幾斤幾兩不難掂量。而廖氏既然花了大手筆,便換來了「學術聲名」;郭氏出身布衣,則拿來當作笑柄。高校也好、媒體也罷,說他們是「真傻」,怕是沒人會信。誰都知道廖凱原的「軒轅之夢」能換來真金白銀,郭英森的「引力之夢」能換來高收視率。「民科」和他們主張的「科」,無所謂是不是「偽科學」,不過是提供一個各取所需的炒作材料罷了。
勢利的炒作能換來利益,卻會失掉公信力。無論是曾經吹捧廖凱原的高校,還是曾經「痛貶」郭英森的媒體,想來都已吃到或將要吃到這樣的苦頭。但那些急於為郭英森鳴不平的媒體、個人和「營銷號」,一面怒斥早先那些「高高在上」的無情之人,一面又何嘗不在重蹈他們的覆轍?很簡單,對「民科」的「吊打」也好、「力挺」也罷,只要脫離科學本身,都難免要有炒作之虞。對公眾的科學認知來說,「民科」不是一種光環,需要探問的是其與科學的距離有多近。大眾媒介、教育機構如果不問是非地添油加醋,只能使「民科」成為一劑迷魂藥。
話說回來,確實有人欠郭英森一個「道歉」——那臺拿他當「丑角」博收視率的電視節目,不僅應當向他道歉,也需要向公眾道歉。而在廖凱原的風波爆出後,也曾有憤憤不平的學子要求教育機構「給一個說法」。但道歉過後,更需要劃清的還是一些基本的是非界限。譬如,科學研究的確不應有「門戶之見」,誰都不能被剝奪做「科學夢」的權利,但解決科學問題畢竟要遵循科學方法,所謂創新也不能脫離最基本的邏輯。不必給「民科」們上綱上線,但探討科學不能脫離科學的「綱」和「線」。不然,這個嚴肅而充滿魅力的領域,就會始終陷於低層次的紛爭,難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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