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很多讀者在讀《情人》之前,都曾被這樣一句話吸引:
「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我還相信每個看到《情人》結尾的讀者,都會被這樣一句話觸動:
「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
這是杜拉斯的小說《情人》中最經典的兩句話,也正是這兩句話讓很多人打開這本書,認識了這個自卑又自戀的作家,走進了這個放蕩又脆弱的靈魂。
提起杜拉斯,很多人第一時間想到的會是她的羅曼蒂克情史。這個身高只有1米5,但卻風情萬種的法國女人,一生情人無數,她有一個作家的靈魂,駕馭的卻是一具放浪的形骸。
杜拉斯曾說:一個人可以沒有愛情,但是一定要保持對愛情的癖好。如此反世俗的價值觀已然驚世駭俗,可是她又繼續說:如果我不是一個作家,我會是一個妓女。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杜拉斯的愛情信仰是她個人的英雄主義,與這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背道而馳。但是對杜拉斯來說,她一生的使命就是不斷去愛、去寫,而這正是她一生都在堅持的「自我治癒」的方式。
一段跨越種族與階級的「禁忌之戀」,暴露出病態原生家庭的無望
《情人》是杜拉斯在70高齡時出版的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驚世之作,講述的是少女時期的杜拉斯與大她12歲的中國情人之間的故事。這是一段世人眼中的「不倫之戀」,但是於杜拉斯而言,這卻是她漫長的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值得她去追溯的一段經歷。
杜拉斯在《情人》的開篇寫道:在十八歲和二十五歲之間,我原來的面貌早已不知去向。我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老了。不過事實上,更準確地說,當這個離經叛道的少女,在十五歲半的某一天,在湄公河的渡輪上,伸手接過一個中國男人遞來的香菸時,她已經老了。
那時的她還不滿16歲,形體瘦削纖弱,胸部平得像一個孩子,但是卻已經曉得怎樣打扮自己。她的臉上敷著脂粉,唇上搽的是淺色的口紅,頭戴一頂男式呢帽,她一隻腳踏著船舷,遙望遠方,那雙鑲著金邊的廉價高跟鞋、被母親磨得透明的真絲連衣裙和腰間的哥哥的皮帶,都讓她顯得奇特而成熟。
當那個來自中國北方的富家公子從豪車上走下來,慢慢走近她,顫抖著給她遞煙時,女孩沒有絲毫驚訝,恍惚曉得這是自己的宿命,跟著他坐上了那輛黑色的轎車。
母親知道這件事情以後,粗暴地辱罵她、鞭打她,作為一個白人,她無法允許自己的女兒愛上一個並不高貴的黃種人。女孩向母親坦言:「我愛他的錢。」於是暴戾的母親在訓誡她 「守身如玉」的同時,又冷漠地要求她去向男人伸手要錢。這就是杜拉斯最真實的童年。
杜拉斯是一個從小生長在印度的法國人。她的父母本是法國的小學教師,受殖民主義的號召來到越南。然而,在杜拉斯四歲那年,她的父親去世了。母親用多年的積蓄,在柬埔寨買地,做了很長時間的開墾計劃,卻因為自然災害一次次失敗,徹底破產,一家人淪為了白人殖民者的最底層。
在生活的重壓下,母親的性格扭曲,變得偏執、倔強而暴戾。父親去世後,母親偏執地將全部的愛都給了長子。儘管大哥不學無術,賭博、吸毒、賣掉房產,甚至在家恐嚇弟弟,踐踏妹妹,偷盜東西,但這些都依然改變不了母親對大哥的偏愛。
杜拉斯回憶,母親最後連唯一的那點積蓄都被哥哥揮霍殆盡,她甚至拿不出給女兒買大衣的錢,一家人天天吃的都是冷飯。這種原生家庭帶來的失落、恥辱和絕望讓杜拉斯長期活在壓抑之中。因此,她本能地愛上了那個富有而溫柔的中國男人。
赤裸物慾下的情愛,既是現實的需求,更是心靈的撫慰
一個是家道中落的白人未成年少女,一個是欲望蓬勃的中國富家公子,這場跨越年齡、種族、階級的戀愛,在世俗眼光看來更像是一場交易。但是對於杜拉斯而言,這似乎更像是對病態原生家庭的一種解脫。
杜拉斯幼年喪父,母親又有著畸形的「戀子情節」,儘管她在很多方面比哥哥優秀,努力地去討母親的歡心,但是在這個家庭中,她和小哥哥始終是邊緣人物。她回憶童年時期,只有當自己努力考到第一名或者為母親拿回錢時,她才能感受到自己在這個家的價值。
在壓抑的家庭環境中,這種親情的匱乏與現實的無助讓杜拉斯感到自卑、孤獨。因此,出於現實的需要,她愛上了情人的錢。在母親和哥哥看來,她的這個中國情人有錢卻無白人血統,卑下又不體面,可是他們依然享受著錢帶來的好處,跟著這個中國男人出入高級餐廳,一面對他嗤之以鼻,一面又對他的闊綽驚嘆不已。
母親其實早已默認了女兒走上這樣一條道路,早在她允許15歲的女兒塗脂抹粉,穿上高跟鞋的那一刻,她已經默認了。對於杜拉斯來說,這是原生家庭的悲哀和不幸,也是貧窮給她造就的宿命。這也註定了杜拉斯的精神世界是蒼涼的。於是出於對愛的渴求,她愛上了那個中國男人給她的愛。
對於一個15歲的少女而言,她享受每天有一輛豪車到學校接送她的虛榮心,也享受一個男人在歡愛過後用清水為她沐浴的柔情,她愛上了情人孱弱,又在歡愛中充滿生機的身體,也愛他在黑暗中對自己無助的哭泣、悽然的表白。
她和她的情人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她們都是生活中躲在某個黑暗角落中飲泣的弱者。但是,一旦兩個弱者結合,他們之間似乎又可以產生一種可以讓生命變得更為強大的能量,消解彼此的孤寂、恐懼。這種肉體的觸碰讓杜拉斯心安,也無限留戀,最終,她愛上了這種形式的情感宣洩並沉迷其中。
絕望之下的慾念之愛終歸沉寂,超越物質的愛情渴求成為不死的信仰
女孩和中國男人,她們的愛在相識之初就夾雜了濃重的物慾。在女孩的世界裡,15歲的她不懂得什麼是愛,因為她從小就在一個無愛的環境中生長著。情人的出現給了女孩關於物慾的滿足感,更重要的是,她讓女孩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曾經缺失的父愛。
他給我洗澡,衝浴,擦拭身體,給我衝水,他又是愛又是讚嘆,他給我施脂敷粉,他給我穿衣,他愛我,讚美我。
這種極致的溫柔甚至讓女孩迷失了。她原本只想成為這個中國男人的情人,不敢讓自己動情,於是女孩說:「我寧可讓你不要愛我。即便是愛我,我也希望你像和那些女人習慣做的那樣做起來。」但是事實上,男人還是將她當成一個孩子在照顧,這種錯位的情感讓人沉淪,也讓人痛苦。
根深蒂固的種族偏見和階級差距註定了女孩永遠不會嫁給眼前這個黃種人,而中國傳統社會傳統的宗法制度也不會允許男人愛上這個一個外國女子。女孩十分清楚,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愛僅限於金錢和責任,男人也十分明白,自己一旦離了父親,便一無是處,他背負的婚約教他無法挑動這千年的社會傳統。
女孩和男人都明白,他們因為各自的慾念走在一起,其中短暫的相愛就是一個走向分離的過程。兩年後,隨著中國情人李雲泰在家庭的安排下與一個中國女子成婚, 18歲的杜拉斯跟隨母親回到了法國,宣告了這場「禁忌之戀」的終結。
當多年過去以後,杜拉斯走進了人生中的不同階段,她在法國戀愛、結婚、生子又離婚,還寫了很多書,可是她寫來寫去,卻始終在寫她的這一段童年經歷,寫她在渡河邊遇見的那個來自北方的情人。
從《抵擋太平洋的堤壩》到《情人》,再到《中國北方的情人》,從年輕到老,杜拉斯不斷地寫,在她筆下,這個情人形象越來越美,越來越趨近於她的理想。這是杜拉斯的自戀,卻也照見了她一生無法走出的童年陰影的自卑。這段經歷讓她的一生對愛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迷和渴求,可是這些追求最終帶給她的卻只剩下世俗無法理解的瘋狂與孤獨。
早在杜拉斯18歲那年,她就說,我老了。也許在她的世界裡,她這一生從她離開渡河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終結了,正如她在《情人》中所寫的那樣:
我自以為我在寫作,但事實上我從來不曾寫過,我以為在愛,但我從來也不曾愛過,我什麼也沒有做,不過是站在那緊閉的門前等待罷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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