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於《中學歷史教學》2017年第8期，經浙江師範大學附屬中學呂準能老師授權發布，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聚焦古代中國經濟政策的整體輪廓
「高中歷史教學，尤其是高三歷史備考學習，既要以時序為經，距離歷史知識的縱向聯繫；又要以時段為緯，中外關聯，經歷不同地域、民族、國家和社會各層面的之間共時性歷史知識的橫向聯繫。」人民版必修Ⅱ專題一第4課《古代中國的經濟政策》，承上啟下，既是整個專題一的總結與提升，又是專題二近代中國資本主義興起的鋪墊，還可聯繫專題三的改革開放政策，及必修Ⅰ專題一第4課明清君主專制的強化；必修Ⅲ專題一第4課明末清初的思想活躍、人物模塊的康熙帝；遺產模塊平遙古城的晉商及票號、皖南古村落的徽商等。同時，該課的概念和結論多而且理論性強，力求提綱挈領，觸類旁通，對教學頗有挑戰。李惠軍老師強調以大格局為歷史課的境界，並通過精細化來進行學科素養的滋育，倡導從長時段、遠距離、寬視角出發，來重新檢討歷史。由此，我們運用唯物史觀體系作為參考坐標和評價架構，將有助於嘗試觸及中國古代經濟政策的基因密碼。基於此，在唯物史觀的指導下知微見著，認清古代中國的經濟從一度領先於世界，而到明清時期的嚴重退化，既要看到古代中國經濟的昔日輝煌，更要看到其中導致病變的DNA，進而把握中國古代經濟政策與政治、文化相輔相成的變異圖譜。
用唯物史觀體系探測明清經濟政策的基因序列
史觀是史學的頭腦，是歷史學描述和闡釋的路標，進而成為歷史教學和命題的一大抓手。著名高考命題專家楊寧一「明確提出歷史學科要以唯物史觀為指導。」為此，應還原到歷史的特定環境中去看待人物和事件。
亞當·斯密說「中國一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許久以來，它似乎就停滯於靜止狀態了。」「中國的政策就特別愛護農業……中國人不重視對外貿易」馬克思曾指出（清王朝）：「不顧時勢，安於現狀，人為地隔絕於世並因此竭力以天朝盡善盡美的幻想自欺。這樣一個帝國註定最後要在一場珠死的決鬥中被打垮。」藉助唯物史觀主導下的多元史觀，對以上問題的詮釋，進而了解「農業無疑是帶動中國傳統社會運轉的一根『中軸』。」從根本上說「重農」是正確的，但不能把農業和工商業加以對立。另外，自然經濟和君主專制系統的交互強化，成為了扼殺近代化因素成長的致命病理。
以文明史觀審視重農抑商的遺傳密碼
文明史觀認為，本質上說一部社會發展史是人類文明漫長而曲折的演進歷程，經歷了原始文明、農業、工業和信息文明等遞進。為了解剖延續了兩千多年的重農抑商政策背後的遺傳信息，並試圖剖析結論背後的生理切片。
1.重農抑商的含義：是中國歷代王朝最基本的經濟思想，主張重視農業、以農為本，又限制工商業的發展，政府對私人的工商業活動嚴加控制。
2.原因
材料一 聖人知治國之要，故令民歸心於農。歸心於農則民樸而可正(治理)也，紛紛則易使也，信可以守戰也。
——《商君書·農戰》
英都鐸王朝16世紀實行重商主義。……對外貿易才是增加一國財富的根本途徑。主張藉助國家政權統一國內市場，對外實行殖民擴張，拓展海外市場。
——張乃和：《16世紀英國早期重商主義特徵的歷史考》
生：思考中國古代重農的同時為何又要抑商？為什麼同時期的英國一樣推行重商主義？
師在學生回答基礎上歸納：戰國時《呂氏春秋》交待了「事末」之危害和「民農」之好處，從中強調治國應以農業為重，端正民心民志。因我國長期認為商人不事生產，形成了「士農工商」偏見。而當下「城市套路深，不如回農村」的段子，足以說明鄉下農民的樸實。而西歐在同時期卻擴大資本原始積累，16世紀後英國盛行重商主義，主張鼓勵工商業者參與國際貿易競爭，獎出限入，最終使國庫殷實。
3.表現
材料二 清代關卡林立，「關津有過路之稅，鎮集有落腳之稅」。除正稅外，還有各種名目的雜稅……
——據康熙《江西志》卷172
研究華商歷史學者郭德利：「過去幾個世紀以來，商人最後總是傾向於把累積得來的財富或過剩的資本投資於購買土地，或供應下一代有閒沉浸於傳統典籍，參與科舉，以便進入官僚行列。」
——《中國全史·商賈史》
生：閱讀思考——歷代統治者大多繼承了商鞅的重農抑商傳統並竭力採取了哪些措施？商人熱衷於怎樣的投資傾向？
師在學生回答基礎上總結：商鞅主張加重商稅；西漢時歧視商人，對其生活方式加以限制如不得衣絲乘車，還有提高稅額；限制其政治地位不許為官如編制市籍，以及鹽鐵官營制度，限制民營等。明清商人大量購置田地，或考取功名，如平遙古城和皖南古村落中的明清商人便可見一斑。
4.認識
材料三 「待農而食之，虞（指開發山林川澤等自然資源）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
——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
「商不得通有無以利農，則農病；農不得力本穡以資商，則商病。故商農之勢，常若權衡。」
——張居正：《江陵張文忠公全集》卷8
生：閱讀思考——針對傳統的重農抑商政策，司馬遷的看法合理麼？張居正的反思有沒有改變明清商人的思路和行為？
師在學生回答基礎上引導：農工商相互依存促進，各部門綜合平衡協調發展，才是富強之本，司馬遷已明確了農工商三者關係。在商品經濟和市民力量的推動下，張居正能釐清農工商的關聯；還有黃宗羲主張「工商皆本」，但只是非主流聲音。在此，重農抑商政策的實質是抑商人而存商業，退私商而進官商。
由全球史觀考量海禁的生態系統
自新航路開闢以來，逐步打破了相互隔絕狀態，世界日益連為一體。全球史觀又稱整體史觀，可看作認識歷史的方法或看待歷史問題的視角，它從世界歷史的整體發展和全球化來考察歷史。若從全球史觀看來，表明中國越來越走向內斂和式微，最終在極端封閉和僵化中被迫走向近代社會。
1.海禁政策的含義
指明清王朝嚴禁私人海外經商和限制外商來華貿易，外貿在官方主持下進行的朝貢貿易(如鄭和下西洋) ，一直延續到鴉片戰爭而國門洞開。明清政府實行的嚴格限制對外交通、貿易的外交政策，對來華外人的商務活動、居留期限、華夷交往等嚴加限制，如僅留廣州一地同外國通商，特許十三行為唯一準許的外貿商行。而且百般限制中國人與外國人的接觸。
2.背景
朝貢是朝拜和進貢的簡稱，是兩國或政府之間承認尊卑地位的禮節性外交關係，在唐以後成為藩屬國家貿易往來的主要形式。
生：閱讀右側四幅歷史地圖，說明古代漢唐到明清的外貿政策發生了怎樣的變動？
師在學生回答基礎上拓展：漢唐宋元時期長期開放，陸路和海上絲綢之路暢通，而到明清兩朝走向閉關自守。海禁原因：首先是落後的、閉塞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產物；其次是維護專制統治，隔絕沿海反叛勢力；針對西方殖民者和倭寇侵擾沿海的被動應付。
材料四 永樂二年，禁民下海。時福建瀕海居民，私載海舡（同「船」），交通外國，因以為寇，郡縣以聞。遂下令禁民間海船。
——《永樂實錄》卷27
夷貨非衣食所需，可謂中國不缺耶。絕之則內外隔而構之釁無由生矣，夷雖欲窺伺我也，何可得哉。
——王在晉：《海防纂要》卷7
生：思考從上述材料中表明海禁和重農抑商同時在明清時期並舉，兩者之間有什麼內在關係？
師在學生回答基礎上提示：我國古代個體農業和家庭手工業相結合，形成了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國人沉浸在「天朝上國」的夢幻之中慢性自殺。隨著專制晚期統治危機的加深，小農經濟的固化，同時海外勢力威脅的迫近，明清海禁政策試圖加固對內統治、對外「自衛」來防範外來滲透。《乾隆御製詩》中有「間年外域有人來，寧可求全關不開。」，面對西方的強勢，清朝走向被動的隔離。其實，海禁政策一定程度上是重農抑商慣性思維的延伸。
3.影響
材料五 以海外之有餘，補內地之不足，內地無足輕重之物，載之番境皆為珍品。……歲收入番島銀洋貨物百十萬入我中土……
——《中國古代經濟史綱》
既禁之後，百貨不通，民生自蹙。居者苦藝能之無用……驅工商為遊手，驅遊手為盜賊耳。
——藍鼎元：《論南洋事宜》
生：閱讀思考：(1)指出開禁外貿對沿海益處。(2)歸納既禁的危害。(3)你應怎樣評價這一政策?
師在學生回答基礎上明確：(1)暫時開禁有利於沿海手工業的發展；有利於沿海居民的生活；增加政府收入；有利於社會安定。(2)使沿海外貿無從發展；使以海外貿易為生的商人和漁民破產；社會動蕩等。雖然保護了自然經濟暫時免遭外來衝擊，但阻礙了本國商品經濟的發展和資本主義萌芽的成長，弊大於利。(3)西歐開始對華的殖民威脅；中國走向閉關鎖國加以應對；西學東漸等。同時，西方正經歷了地理大發現、殖民擴張和工業革命浪潮。這種消極防禦雖有一定自衛作用，卻在客觀上不僅影響了沿海民眾的生產生活，更大的危害是 「作繭自縛」，由此陷於社會轉型的頓挫。
從近代化史觀描述古代經濟政策變異的圖譜軌跡
近（現）代化史觀是指由由傳統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過渡，由此引起相應的經濟、政治、文化、生活方式乃至思維方式全方位的社會蛻變。近代化在經濟方面是工業化、城市化和市場化，即從傳統農業到現代工業、從自然經濟到市場經濟嬗變。
材料六 乾隆帝給英王喬治二世回信：「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貨物以通有無,……是以加恩體恤。」
——梁廷楠《粵海關志》卷二三，第8頁
國初海禁嚴 立意比驅鱷 借端累無辜 此事實大錯
——【清】黃遵憲
生：思考在中西方貿易問題上，清朝統治者拒絕通商其後果如何？
師在學生回答基礎上整合：明中後期至清前期200餘年間，世界大約白銀產量的一半流入中國。然而，在專制統治和綱常禮教的摧殘下，消解了社會生機。其癥結在於推行重農抑商和禁海政策，扼殺了對外貿易進步的可能性，與世界潮流相脫節。
材料七 1700年到1820年，中國的GDP不但排名世界第一，在世界的比例也從22.3%增長到32.9%。」
——（英）安格斯·麥迪森《世界經濟千年史》
1793年來華的馬嘎爾尼一語道破「中華帝國只是一艘破敗不堪的舊船……然後在岸上撞得粉碎。」
思考：你應怎樣認識當時領先的GDP？
師在學生回答基礎上點撥：由於明清（鴉片戰爭前）農耕文明的慣性，加之龐大的國土和人口基數，在1720後百年間外貿曾長期出超，18世紀一百年中英國流向中國2億多銀元。不過這僅僅折射了農耕文明的迴光返照，「康乾盛世」表面餘暉下已黯淡無光，清王朝由天朝上國墜入強敵環伺的頹勢。
面對16～18世紀的全球大變局，中國古代經濟政策缺乏積極的應激與反射，導致了社會肌體發育不良甚至畸形。「舊制度發展愈完備，社會肌體就愈缺乏新陳代謝的有利機制。」中國傳統經濟政策的病灶已顯而易見，足以窒息社會進化的活力細胞，遲早難逃被動挨打的劫數。
【注釋】
［1］劉松柏 陳輝：《古今要貫通、中外要兼顧》，《歷史教學》（上半月刊），2015年第11期
［2］李惠軍：《大格局與精細化》，《歷史教學》（上半月刊），2016年第10期
［3］楊寧一：「關於2017年高考考試大綱修訂的說明」主題報告, 2016年10月，泉州
［4］［英］亞當·斯密：《國富論》，謝忠林 李華夏譯，北京：中央翻譯出版社，2011年
［5］馬克思 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鴉片貿易史》，中央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16頁
［6］王家範：《中國歷史通論》，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95頁
［7］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上海：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第32頁
［8］王家範：《百年顛沛與千年往復》，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1年，第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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