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校長,就是一所好學校。這話,幾乎所有校長都耳熟能詳。但是若要問,怎樣的校長才是好校長,可能很多人會語焉不詳——「好」不像「優秀」,可以定量評價,有明確的條款、清晰的表徵。「好」更多是一種民間的認可和認定,是一種語義含糊的定性描述;或者說,「好」有更豐富的取向和指向,每個人都能夠羅列出自己所認為的「好」。
個人認為,好校長的「好」,至少可以從「想」和「做」兩方面來定位。
我曾說過,校長的思想,才是學校的靈魂。這話受啟於蘇霍姆林斯基。談到校長的職責,他曾說:「領導學校,首先是教育思想上的領導,其次才是行政上的領導。」一個好校長,首先應該是「有思想的」:對學校教育,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對師生發展,有自己的認定和主張。
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才不會輕信盲從,人云亦云;有自己的認定和主張,才不會見風使舵,飄浮不定。思想,既是一個校長的「金箍棒」,也是一所學校的「定海神針」。好校長總能通過自己的思想觀念,去影響師生,改變師生,引領學校不斷前進。
其次,一個好校長,應該是「能夢想的」。一所學校應當有美好的前景,一個團隊應當有美好的願景。這兩個「景」要能落地生根,必須依託於校長的夢想:對美好學校的追求,對美好教育的嚮往。
一個無夢想的校長,容易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一個能夢想的校長,才可能凝聚學校的「精氣神」,不斷開拓,不斷進取——在這樣的校長領導下,學校才可能有更好的發展,在這樣的校長引導下,師生才可能有更好的成長。
再次,一個好校長,應該是「敢創想的」。創想就是打破常規,革故鼎新;創想就是反叛傳統,出奇制勝。創想就是不因循守舊,不墨守陳規。創想的核心是創造,有創想才可能有創造。
教育是立足今天、面向明天的事業,既需要堅守常識,遵循規律,也需要破除禁錮,勇闖困局。校長的膽識,既體現為對學校優秀傳統的堅守和承續,也體現為對學校精神文化的催生和助長——這就不只是純粹的「想」,它還包含著「做」。
在我看來,一個好校長,既不能是只會談玄的「空想家」,也不能是只管埋頭的「苦幹家」,而應當是敢想敢做、能想能做、會想會做的「實幹家」。只有用「想」來指導「做」、用「做」來證實「想」的校長,才是我所認為的好校長。
但是,在一個奉行中庸卻滿目平庸、以「無過即是功、平安就是福」為生存法則的社會,那些具有思想、夢想、創想能力的校長,那些敢想敢做、能想能做、會想會做的校長,往往可能成為「不乖」的校長,或者說,被社會主流認為「不乖」的校長。
我曾感嘆,在目前的教育體制下,最痛苦的,往往是那些有思想的老師,是那些真正熱愛教育、想有所作為的「好教師」:他們清楚教育是怎樣的,知道真教育應該怎樣做,但是囿於客觀現實和艱困環境,他們不得不做著一些「反教育」甚至「反人性」的事。這樣的內心和行為的分裂,理想和現實的悖逆,構成了他們生存的困境,讓他們始終處於「應對」和「逃離」的糾結中。
基於這樣的理解,2013年,我和臺灣的陳香吟老師合作,編選了《「不乖」教師的正能量——海峽兩岸30位教師的修煉之道》一書;由「大夏書系」推出後,短期內4次印刷,並先後入選《中國教師報》2013年度「影響教師的100本書」、《中國教育報》「2013年度教師喜愛的100本書」,在基礎教育界引起強烈反響,喚醒了很多教師「做原創的自己」的意識和衝動——有句話說:「每個人出生時都是原創的,但漸漸地很多人就活成了盜版。」其所以如此,便是因為,我們太乖,太順從,太聽話,活得太沒有自己。
現在編選的這本《「不乖」校長的正能量》,也是基於我的一個樸素的判斷:在今天的教育生態裡,一個好校長,往往能夠更深刻地理解教育的本質規律,更敏銳地捕捉教育的發展趨勢,更深切地覺知社會對教育的期望和需求,更透徹地體悟到教育所存在的問題和艱困。基於內心的焦慮和內在的良知,他們往往不願苟且平庸,混天度日,而更渴望有所行動、有所作為,或者在無路處尋路,或者踏坎坷為大道——這勢必引發他們與現實環境的矛盾,與上級領導的「衝突」,與學校教師的「鬥爭」,碰撞出「事故」,或生發出「故事」。
因此我願意相信,一個好校長,或者說一個「不乖」的校長,往往是「有故事」的校長。好校長的「好」,不是用各種榮譽稱號、獲獎證書堆砌起來的,也不是用多少新聞版面渲染出來的;好校長往往是能夠給學校留下很多「故事」的人——這些故事,既是校長之於學校管理的歷史見證,也必將構成一所學校的文化遺產。
事實上,這也正是本書的立意和追求:通過這些「不乖」校長的故事的記錄,呈現他們與所負責的學校曾經發生的種種——他們與眾不同、充滿創造的奇思妙想、教育個性和領導風格,充分體現在這些有情節、有細節、有心跳、有激情的敘事中,體現在某個特定時刻,他們與特定的師生相處時的言行舉止裡。
這本書所呈現的30位校長(包括3位臺灣校長),肯定不是中國教育的全部,但一定是中國教育的局部。他們或者在「困境中」突圍,或者在「邊界上」守望,或者因改變而成功,或者因挑戰而碰壁,但無一例外地,他們都對學校及師生有所影響和改變,他們自己也因此有所收穫和成長。
在他們的「不乖」經歷裡,在他們的「不乖」故事中,充分體現著他們對自身現狀的「不滿」,對教育現實的「不安」。而這種「不滿」和「不安」,其實正意味著他們的挑戰和創造,用心和努力。正如我在《「不乖」教師的正能量》序裡所說:
「『不乖』這一看似不恭敬之詞、不和諧之音,其實質,是指向於鮮明的個性、獨立的人格,指向於不斷的挑戰、持續的反叛,指向於勇敢的創造、不息的創新。」
與此同時,我們也必須看到,在今天的教育格局下,學校的生存境遇需要校長去改善,學校的發展空間需要校長去拓展。作為校長,在傳統與創新之間,需要有所堅持,有所發展,在上級要求和教育規律之間,需要有所取捨,有所平衡,在「乖」與「不乖」之間,既需要分寸的控制,也需要尺度的把握。
以我的理解:「不乖」,並非完全的「不聽話」,也並非一味的消極抵抗,或公然對抗,而是基於對教育規律的尊重,對教育事業的虔敬,最終作出的權衡和抉擇。
畢竟,對今天的教育,我們需要和期許的,不是那種摧枯拉朽或暴風驟雨的革命,而是一點一滴的改變,是「得寸進寸、得尺進尺」的改變。
這樣的改變,只可能從一所又一所具體的學校開始,從一個又一個具體的校長開始。
2014年12月3日於綿陽綠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