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B超「神探」賈立群
賈立群說自己在北京兒童醫院有兩項「特權」:一是電話還是稀罕物件兒的時候,醫院專門給他拉了一條從醫院到他家的專線;二是現在,從家屬院到醫院的消防通道的小門,只有他有鑰匙。
或許在別人看來,這些「特權」其實是負擔。特批裝了電話,就得24小時待命,隨叫隨到。賈立群的妻子清楚地記得,最誇張的一次,一個晚上,賈立群被醫院叫走了19回;有一把消防通道的鑰匙,意味著從家屬院到醫院20分鐘的路程,賈立群可以縮短到5分鐘。他成了能最快到達醫院的大夫,有緊急情況時,肯定是第一人選。
生活上粗線條的賈立群,會穿著兩隻不一樣的鞋趕著去醫院,會一半腦袋的頭髮長、一半腦袋頭髮短地出現在B超室。但只要拿起B超儀器的探頭,這位北京兒童醫院的B超室主任就變成了同行眼裡的醫學界「神探」。他的火眼金睛創下了36年間確診7萬多例疑難雜症的紀錄。
在患兒家長的口口相傳中,賈立群已經被神化為B超檢查的品牌,不少家長甚至以為「賈立群」是臺機器的名字,指定要做「賈立群牌B超」。
賈氏秘笈
醫院的一次業務考試中,有一道題是,兒童闌尾炎的診斷標準,一位年輕醫生居然答,「賈立群B超」。
這個回答顯然與標準答案風馬牛不相及,或者在一些專業超聲大夫看來,用B超來確診闌尾炎簡直是開玩笑。闌尾在腹腔內的位置較深,加上有腸氣幹擾,一般的B超檢查很難發現闌尾因發炎出現的異樣。
但賈立群通過一次次去手術現場比對,創立了B超診斷闌尾炎的標準。他竟然可以從闌尾外徑1毫米的差別,看出輕微發炎的闌尾和正常闌尾的區別。賈立群自己都記不清已經有多少次,別的醫院診斷為闌尾無異常的孩子,被他發現處於患病的初期,為患兒贏得了寶貴的治療時間。
為提高北京兒童醫院B超室的診斷水平,賈立群曾經派他的徒弟王曉曼,去全世界最負盛名的美國費城兒童醫院進修。剛去沒幾天,在和同行研討業務時,王曉曼就指著一張B超影像片子說,這是梅克爾憩室吧。
在場的美國同行驚呆了。他們詫異,來進修的中國大夫憑什麼根據一副B超影像去判斷腸道疾病。王曉曼輕描淡寫地說,在北京兒童醫院,B超大夫用高頻探頭檢查腸道疾病已經有很多年的歷史了,這是師傅賈立群獨創的秘笈。
通常,腸道疾病的檢查大多靠腸鏡,可賈立群說,對患兒來說接受腸鏡檢查太遭罪,費用也較高。反覆實踐中,他發現,孩子的肚皮薄,如果用高頻探頭,再仔細一些,B超檢查發現腸道疾病完全可行。
本來是去美國取經的王曉曼,後來被那家醫院奉為上賓,辦了一場又一場的研討會,專門分享賈氏經驗。
2008年2月,連著好多個寒冷的深夜,賈立群都被急診大夫叫到醫院。他發現,與以往急診B超十有八九是腹痛的情況不同,那段時間來急診的孩子多是因為無尿,一查還都是腎結石。
賈立群回想起,剛過春節後接診的一個從哈爾濱來的孩子。那個孩子此前已因「急性腎衰」被多家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但賈立群檢查時,在孩子的輸尿管遠段發現堆成柱狀的砂礫樣結石,他認為只要做疏通處理就沒問題。果然,孩子很快轉危為安。當時,他多嘴問了一句,孩子吃什麼,家長回了一句,「三鹿奶粉」。
腎結石的孩子突然暴增,賈立群多了個心眼兒,他囑咐B超室的大夫,凡是腎結石的孩子,一定要問餵養史。結果發現,天南海北來的腎結石患兒喝的都是三鹿奶粉。
較真的賈立群和泌尿科合作,找出了結石的成分是三聚氰胺和尿素。當這個信息上報衛生部時,事實上是替政府部門坐實了,三鹿奶粉就是導致大批孩子腎結石的元兇。作為國內兒科B超界一言九鼎的人物,賈立群又領命制定了奶粉腎結石的診斷標準。
「神探」的煉成
北京兒童醫院的知名大夫經常會被各地請去會診疑難雜症,當他們接到任務時,大多會跟領導申請:帶著賈立群去吧,不然有可能「演砸了」。
陳亞軍是我國小兒外科領域著名的一把刀,他還在念博士的時候,就常常求助於賈立群。一二十年下來,陳亞軍說,他那些漂亮的手術背後,都有賈立群的支持,是他用B超探頭,抽絲剝繭般地找到病灶,指揮手術。患者送來錦旗時,他總說,你們最該去謝謝做B超的賈立群。
當真有患者來B超室道謝時,不善言辭的賈立群會不自覺地搓著手說,B超大夫很少被感謝。
確實,在醫院裡,大名鼎鼎的要麼是外科主任,要麼是內科主任,B超室這樣的輔助部門只能是幕後英雄。很多剛畢業的年輕人被分到B超室時,都有些鬱鬱寡歡,似乎拿上手術刀,才是真正的白衣天使。
80後女孩王佳梅幾年前剛到B超室時,也有些不甘心。她的師傅賈立群就跟她說了一句:「我當年也很羨慕拿手術刀的同學,可B超幹起來也挺有意思,這不,一幹也30多年了。」
接下來的日子,醫院裡流傳的各種關於賈立群的傳奇故事,給這個年輕的姑娘打開了一扇重新認識影像世界的窗戶。
用B超診斷腸重複畸形也是賈立群的獨門秘笈,他甚至牛到,隔著肚皮不僅能觀察到腸畸形,還能計算出患者畸形的部位有多長,這樣一來,外科大夫手術時更有的放矢了。王佳梅開始琢磨,師傅的火眼金睛是如何煉成的。
漸漸地,她發現了師傅的秘密。很多B超大夫只關注自己探頭下的那點事,而賈立群喜歡把什麼事都探個究竟。比如,B超檢查時,他發現一個患兒腸重複畸形,那麼之後他一定會打聽這個患者哪天手術,手術那天他會到現場,看看現實的情況和他根據影像推測的是否一樣。
就這樣一輪輪不厭其煩地往病房和手術室跑,慢慢地任何一個細小的病變也逃不出他的眼睛。越來越多的大夫做手術前,或是對疑難雜症做判斷前,都會脫口而出地問一句,賈立群的B超怎麼說。
40多年前和賈立群一起在兵團當知青的同學,聽說他成了全國時代楷模,一點也不意外,「賈立群是那種燒鍋爐,也能燒成勞模的人」,他能讓所有平凡都不同凡響。
兵團的同學大多對他印象深刻,因為他是那個從磚窯扔磚給卡車上、不扔到胳膊不聽使喚不會停下來的人;他是那個幹木工活兒,能跟老師傅一塊兒上房梁的人;他是那個做瓦工活兒,能很快獨立砌一個牆角的人。他燒的鍋爐基本就沒封過火,冬夜裡自己不睡,讓連隊的每個炕都暖暖和和。
後來,賈立群被推舉回北京上了大學。但專業不是他喜歡的無線電,而是連想都沒想過的醫學。
既來之則安之。最初對醫學沒有任何興趣的賈立群學得比別人都賣力。學解剖學的時候,他把人體頭顱骨借出來反覆琢磨,一早醒來,不光嚇別人一跳,也驚著了自己:他和顱骨竟然枕在一個枕頭上。
好說話的「神探」
「賈立群」三個字,在北京兒童醫院不僅與精確的診斷劃等號,而且也意味著有求必應。血液科的年輕大夫王希思就深有感觸。他剛工作時,碰到有一個危重的患兒急需B超診斷,可北京兒童醫院的B超,一般都要提前一兩周預約。
一位前輩讓他直接找賈立群去,王希思心裡打鼓,他一個沒名沒姓的住院醫,憑什麼就能請動在兒科B超界坐頭把交椅的賈立群。實在沒轍,王希思趁中午休息時敲開了B超室的門,賈立群沒有休息,正在做B超。
還沒等王希思磕磕巴巴說說明來意,賈立群就說,看完今天的預約病人就幫他看,還特別叮囑了一句,以後打個電話就行,不用特意跑一趟。王希思幾乎是蹦著回去的,沒想到「神探」這麼給面子。
王希思後來才知道,在患兒的家長中,賈立群是出了名的好說話。B超室門口烏烏泱泱的人群中,流傳著各種讓賈立群加號的竅門,甚至包括賈立群每天11點上廁所,掐好時間去廁所找他,保準拿下。還有一條秘訣是,拿出一張第二天的火車票,他肯定加班也給看。
「我知道,他們也有騙我的,但看家長都挺著急的,就給他們做了吧,我無非是晚點下班。」聊起這些千奇百怪的加號奇招,賈立群自己都樂,但他也覺得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2012年,北京兒童醫院來了新院長倪鑫,這位改革派的院長大刀闊斧地解決患者就醫過程中的「腸梗阻」問題,B超室「首當其衝」,一兩周的預約時間太長,必須要改革。
賈立群挺犯難的,北京兒童醫院每天的就診量1萬多人,外科、血液腫瘤科的患者幾乎都要做B超,別看病人要等候一兩周,但B超室的11個人已經滿負荷運轉了,賈立群自己就從不吃午飯。他算來算去,覺得撐死能把預約周期壓縮到5天。
沒想到,方案讓院長給否了,院長的底線是3天。賈立群回憶說,聽到院長的要求後,他居然當場哭了。那是他近40年來,第一次因為工作掉眼淚。
「我擔心,檢查的速度上來了,質量下去了」,賈立群說,但想想,就診的大多是外地孩子,一等,就是一家人都得在北京耗著,還是再想想辦法吧。
辦法就是,北京兒童醫院的B超室早上6點開門,晚上9點關門,一周7天都是工作日。2013年,北京兒童醫院的B超預約時間已經縮短至3天,2014年縮短至兩天。由於就診時間大大縮短,再也沒人在廁所裡圍堵賈立群了,但這個11人的團隊卻不得不長年累月地超負荷運轉。
賈立群一直想招幾個新人,可他看好的苗子總是在最後時刻「背叛」,籤約了其他綜合性醫院。「也是,綜合性醫院待遇高,兒童醫院不好幹」,賈立群也知道,當下,兒科醫生普遍短缺,B超這樣的輔助科室就更沒人願意來。
這大概是賈立群目前最大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