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高義出版《日本第一》後的二十年發生了什麼?

2020-12-22 北京日報客戶端

▲美國著名中國問題專家、哈佛大學榮休教授傅高義於當地時間20日在麻薩諸塞州劍橋的一家醫院去世,享年90歲。

1979年,致力於東亞研究的哈佛學者傅高義出版了《日本第一》一書,在日本、其母國美國及世界多地引起了巨大反響,一時成為西方政經界炙手可熱的必讀書。彼時正逢戰後日本經濟即將起飛之時,隨後到來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日本泡沫經濟全盛時期,準確印證了傅高義的預測。然而九十年代以後,日本泡沫經濟破裂,銀行和金融業出現危機,經濟開始持續衰退,數年中總有人會問傅高義:「您現在後悔寫下《日本第一》了嗎?您哪裡出錯了嗎?」

2000年,傅高義又出版了一本《日本還是第一嗎》,作為對這些問題的回應,其中文版最近也在國內推出。他在書中糾正說,「日本第一」的意思並非是說日本就是已經超越美國的世界最大經濟體,而是指出日本人在很多領域都做得不錯,取得了世界第一的成就,比如,有世界最好的基礎教育水平、犯罪率世界最低、企業擁有高水平忠誠度、官僚機構廣納賢才、工業製造是品質保證……這些因素一度推動了日本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騰飛,時至今日也沒有發生大的變化。基於種種後續的觀察,他認為,自己當初對日本的觀察、描述和預測並不為錯。此外,人們特別是美國人過於被「日本第一」這四個字抓住眼球,以至於忽略了一個可能更為重要的副標題「對美國的啟示」——傅高義寫這本書,完全是從一個美國人的角度出發的,希望當時剛結束越戰、元氣大傷的美國能夠從中汲取日本發展的經驗教訓,從某個角度說,也是為了「美國第一」。

與前作一樣,《日本還是第一嗎》是一部面向大眾的通俗讀物,與其說是傅高義對自己東亞社會學研究的賡續,不如說是一次對他自身日本研究經歷的回顧,充滿了不乏溫情色彩的個人回憶。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還是哈佛博士生的傅高義在做關於家庭與心理衛生的課題,導師建議他開放學術視野,不妨去一個文化差異較大的國家做研究,這樣才能更客觀看待美國社會。於是,傅高義和當時的妻子蘇珊娜選擇舉家來到日本,進行了兩年的田野調查,這促成了他第一本關於日本的著作《日本新中產階級》的誕生。此後,傅高義每年都至少訪問一次日本,長久、持續地觀察這個東方社會。他初到日本時,當時日本才剛剛清理乾淨戰爭的瓦礫,生活各方面和美國相比落後不少,人們經濟大都比較拮据,日美關係也一度緊張,從表面上看,沒有任何跡象能顯示這裡不久後會崛起成為世界最具活力的經濟體,但到了六十年代尤其1964年東京奧運會以後,他發現這個國家正在發生變化,經濟發展速度比美國快得多。

《日本第一》成書後,不出意外反響巨大,對日本人而言,是對自信心的一次重要建設(不少日本人表示,連哈佛教授都認為我們做得很好,我們肯定做了一些正確的事),對美國人來說,卻成了一個頗有冒犯性的爭論,傅高義被認為是「帶著玫瑰色的眼鏡打量日本」。不過,很快日本就令世界瞠目結舌,特別是1985年《廣場協議》籤訂之後,日元短期內大規模升值,從普通老百姓到日本企業,都在海外開啟了肆無忌憚的「買買買」模式。日本車也橫掃美國市場,老牌的福特、通用等品牌都敵不過豐田,美國人覺得日本貨大量在美傾銷。他們終於將目光投向這股「遠東神秘力量」,不少公司開始像日本當初學習西方那樣,反過來向日本學習,譬如質量管控、分包系統等等。傅高義認為,這些都是日本可以向美國提供的經驗,「日本的競爭力會為美國經濟復甦鋪平道路」。此外,他建議美國政府也可以學習日本政府模式,加強宏觀調控,增強政府和企業之間的合作。

看似蒸蒸日上的日本經濟,隨著九十年代的到來出現停滯,在黃金歲月中從自信變得自負的日本人,在遭遇泡沫經濟破裂後的低谷時感到無所適從。問題出在哪裡?這也是傅高義在這本回應之書中所反思的問題。他認為,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世界變了,而日本沒有趕上這個變化的新局勢。在經濟發展期、行業初創期,日本的政府官僚體系、基礎教育水平、普遍的企業忠誠度等等優點為日本飛速迎頭趕上提供了便利,但當進入發展平穩期,同時迎來了一個嶄新的全球化階段時,就需要對這些進行修正,以能夠針對快速變化的全球市場做出更有彈性的回應,而在這一點上,日本遲遲未能做到。譬如在教育上,日本學生學習很努力,盡力在升學考試中取得好分數,國際比賽也表現突出,但另一方面,大學過於官僚化,企業招聘時過於看重學校,學生規矩有餘而創造力不足,缺乏能面對國際社會的人才。工商業、文化產業也是如此,首先考慮的是本國市場,國際化程度不夠,沒能積極融入全球化市場。

不過,傅高義強調說,儘管日本不是「第一」,但它仍比許多外國人想像得強大,並非如很多人想像的那樣陷於危機與蕭條中。即使泡沫經濟破滅,社會卻並沒有崩潰,依然在有序地運行,經濟上還能在長達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直到2010年才被中國超越。本書譯者沙青青長期關注日本社會,他也提出要客觀看待日本所謂的「不景氣」,這是相對1980年代而論的,並不意味著整個國家、社會管理陷入失敗。他認為,從社會學或者從社會發展角度來說,日本可被視為進入超穩定狀態的後現代國家,政治結構穩定,通脹幾乎為零,基本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和波瀾。「這種狀態有利有弊,好的方面是整個社會非常安穩,老百姓過日子非常太平;壞的方面是整個社會在中國人看來很無聊,死氣沉沉的。」

在這部小書中,傅高義也將目光更多投向迅速崛起的中國,對比了中日的現狀和未來發展。事實上,他自己在學術選擇上也是如此,70多歲刻苦學習中文,還於八旬高齡時出版了《鄧小平時代》。對於普通中國讀者來說,這本書最大的意義或許也在於將日本作為一面觀照中國的鏡子,現在的中國和曾經的日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這個發展的時間差,使得日本的經驗和教訓對我們來說都相當珍貴,認真領會前車之鑑,中國才會在面臨歧路時做出正確的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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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先生高義
    一方面,高齡的傅高義去世,代表著二戰後美國第一代「知華派」的退場。另一方面,一個美國式現代化的「樣板時代」確實已經左支右絀,而整個東亞乃至中國內部的巨大異質性,也令傅高義終生所期待的「現代化東亞」困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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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第一》,[美]傅高義,丹柳、張柯、谷英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228頁,39.00元《日本還是第一嗎》,[美]傅高義,沙青青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170頁,45.00元一、「日本第一」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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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0年7月11日,傅高義出生在美國中西部俄亥俄州德拉瓦市的一個猶太人家庭,1950年畢業於俄亥俄州的威斯理安大學。在美軍服過兩年兵役後,他考入哈佛大學攻讀社會學博士學位。即將從哈佛畢業時,他對自己未來的規劃是留在學校做美國社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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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0年7月11日,傅高義出生在美國中西部俄亥俄州德拉瓦市的一個猶太人家庭,1950年畢業於俄亥俄州的威斯理安大學。在美軍服過兩年兵役後,他考入哈佛大學攻讀社會學博士學位。即將從哈佛畢業時,他對自己未來的規劃是留在學校做美國社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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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發行了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日本研究奠基之作《日本新中產階級》。《日本新中產階級》是傅高義的成名之作,其主體研究耗時2年,但傅高義夫婦此後一直堅持對研究對象的跟蹤隨訪,研究成果實則跨越30年。此次中文簡體版基於該書英文版五十周年紀念版翻譯出版,傅高義特別為中國讀者撰寫新序,稱「令我非常驚訝的是,中國的出版社會對這部半個世紀前出版的有關日本家庭的著作發生興趣」。
  • 人物|傅高義:研究東亞數十載,去世前仍心繫中美關係未來
    傅高義教授曾在1973-75年和1995-99年擔任中心主任。他是我們中心真正的守護者(a true champion of our center),一位博學的學者,一個很好的朋友。我們會非常想念他。」
  • 逝者|中國問題研究專家傅高義:研究中國是為交流而非對抗
    傅高義關於日本的研究在日本享有盛名,他也被認為是一名對中國頗有研究的學者。曾任哈佛大學東亞研究中心主任、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主任等職,著有《鄧小平時代》《日本新中產階級》《日本第一》等作品。我與傅高義教授相識的時候,他已年近七十,考慮到我們遇見他們夫婦的地方離其居住的薩姆納街估計有五英裡左右,這意味著他們那天上午晨跑的距離當在十英裡以上,憑此你就知道這位老人的精力是多麼的充沛。一九九九年秋季,我和一起來哈佛訪問的舍友、廣州市社會科學院的李大華教授一起選修了傅高義教授在社會學系開設的中國研究的研討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