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都市生活中,養犬似乎已經成為了人們的一種習慣,而近年來,「藏獒」、「哈士奇」、「高加索」、「德牧」等大型犬類,憑藉其威猛的外形、健壯的體格、奢華的身價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青睞。而經我觀察,在都市中養大型犬類的人群中,主要分為這麼兩類人。第一種是年輕人,他們大多和自己的愛犬一樣看上去活力四射、動感十足,此刻,狗狗就是他們身邊的好搭檔;而另一種是步履蹣跚的老年人,遠遠望去,主人瘦小的身軀與大型犬的強壯形成鮮明對比,此刻,狗狗就是他們身邊的守護神。
隨著社會老齡化的加劇,對「空巢期」的關注席捲起了一場風暴,所到之處留下些許痕跡,篇篇報導驚醒了忙碌的兒女們,他們逐漸開始用物質所代替不了的「常回家看看」呵護父母脆弱的心,但是身不由己地在一場又一場的生存競爭中變得體無完膚,壓力以放射狀呈現在大大小小的問題中,這迫使做兒女的不得不將重心放在了事業的打拼上,對老年人的關心也只能變得微乎其微。
這樣的生活節奏必然導致了老人內心的空虛,處於「黃昏」階段的他們,畢竟難以直接向兒女表達內心的某些願望,他們獨自承受著對晚輩的思念,在心底叨咕著那與歲月遞增的囑託,很少能在壓抑自己情緒的過程中,尋找到抒發的途徑,那一份「夕陽紅」的美好,也只能是駕馭在相思苦之上的海市蜃樓。當老人看到兒女被煩惱糾纏得焦頭爛額時,疼在心裡,唯一能做的就是道出那句,一千遍一萬遍都不曾改變的話「別惦記著我,好好忙你的工作。」這大概是空巢期的老人對兒女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把牽掛說的那麼輕描淡寫,內心卻守候著難以想像的孤獨。自己拉扯大的娃娃,終於有一天有了飛翔的能力,哪一個父母能因為捨不得而剝奪了孩子「走出去」的權利呢?沒有。但是無論心裡多麼為孩子的成長而欣慰,都是建立在極端放不下的情感基礎之上的。父母的愛就像內臟器官,深深藏在兒女的體內,無論天涯海角,都緊緊貼著他們,伴隨一生。所以,即便自己的內心塞滿了寂寞,也都默默地選擇走向自我救贖之路。這條路遍布著對兒女的理解,鋪滿了世界上最偉大的親情。
隨著老年人自發組織的活動越來越有號召力,更多的老人走進這屬於自己的團隊,對於他們這種尋求自我安慰的方式,做兒女的為之高興,但不免在那份強烈的如同嬰兒般的依賴感在暮年捲起第二次浪潮時,心裡更多的還是酸楚。那本應追溯到兒女身上的依賴,卻不得不轉角。
每當聽到那些牽著大型犬的老人喊自己愛犬的名字「老伴兒」「大寶」「二丫」時,我總能順著那聲音,摸索到他們的內心深處——孤獨。對長期陪伴自己身邊的生命,賦予至親至近的名字,無疑是一種愛與希望的轉嫁。
那天,我在等紅燈,旁邊有一位老奶奶,牽著兩條哈士奇。因為離綠燈還有一段時間,我便與老人閒聊起來。
我問那位老奶奶,怎麼喜歡養大狗啊。
老奶奶笑呵呵地說:「安全啊,這要是有個小偷,大狗頂用!」
「那您怎麼還養兩條啊?一條足夠替您教訓小偷的!」我說。
老奶奶摸了摸愛犬的頭,很自然地說出了一句話:「狗也需要伴兒啊!」
我一時語塞,心情五味雜陳。
再多的話,不必問。答案一定是老人獨自生活,她的兒女也一定都在忙工作。臨別時,我對那位老奶奶說:「奶奶,您注意身體啊!」與之回應我的,是她由衷地笑,笑得讓我看到了她嘴裡稀疏的牙齒,看到了眼中閃爍的晶瑩。我想,在她獨自生活的一路上,又有多少真心的問候呢?
過了綠燈,我很快超過了那位老奶奶,即便想走慢一些,但20歲的步伐畢竟想停都停不下來。我情不自禁地回過頭,於無數穿梭的身影中,尋到了那個纖瘦的滿頭銀髮的她,在眾多快速的步子裡,那是用一雙歷經風雨,而今卻衰老的腳,邁出的緩慢。漸漸地,淹沒在人群中,像一個被落在最後的運動員,孤獨又無助。我看見她對著自己的「心肝」說著什麼,臉上是滿足卻讓人心生憐惜的微笑。
那一句「狗也需要伴兒啊!」,如同一把刻有「孝順」字樣的尺子鞭打在我的心上,給我人生準則裡的「孝道」賦予了更深的意義。
雖然,我只是站在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看臺上,卻嗅到了,圈定在他們生活空間裡的那份壓力,不是他們心裡沒有裝著「24孝的榜樣」,也不是他們忘記了《陳情表》裡,孝道的真正含義,而是那如影隨形的壓力,使得一切都習慣了用金錢解決。
老人看著兒女匆匆送來柴米油鹽醬醋茶,轉身就奔向單位的身影,心裡遊升了一份自我責怪 「兒女那麼忙還要他們惦記著,真是越老越累贅啊!」,當聽到兒女問「爸,媽,您還有零花錢嗎?」,老人打心眼裡不想接受孩子的錢,因為他們的錢來之不易啊。
一切的物質滿足,似乎老人應該欣慰。但是,卻總像缺少了什麼似的,仍覺得有一種壓抑無法宣洩。常常聽到有些人責怪自己年邁的父母「不知道滿足,只知道一天抱怨生活沒意思。」就在他們因怒火而噴發出不加思索的話語時,老人選擇的是沉默。其實,他們真該立刻說出心裡話——「活一輩子,有什麼能跟看見兒女健康地成長,順利地成家立業比,更令我滿足的呢?當你有一天走到暮年,就會深深體會到這個時期為什麼生活會沒意思。那不是物質所能給予的,更不是在你們給我生活費後能買到的。我給了你們生命,你們就是我的全部,只有當你們在我的身邊時,我才是最快樂的,一切的安逸生活或是榮華富貴,我都不需要,只要你們能常來看看我!」但是,這樣的話,又有哪一位老人願意說出來呢?積壓在內心深處的矛盾又怎能再度變成兒女的心理負擔呢?「生活已足夠好了,兒女那麼累,還惦記著自己,都怪自己總過分要求啊!」這是每一個老人在無法傾訴內心的痛苦時,找出的一個最能自我安慰的理由。
當面對著父母那無奈的沉默時,你是否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了?是否能多想一步,為什麼父母會發出這樣消極的感嘆?是否願意站在老人的角度,揣摩一下他們的心思?
無論兒女待自己如何,在老人的心裡,深埋著對兒女永遠都不會消減的愛,那滿腔關切像一劑銀色染髮膏侵染了老人曾經的一頭烏髮,當歲月流走了數十載春秋,當牙牙學語變成了社會裡的舉足輕重,當那劑染髮膏永遠烙在了生命的年輪上時,對兒女的隻言片語,仍是這世間最真摯的叮嚀。
愛,一天都不曾改變。只是,冬雪又一年,他們也又老了一歲。聽著兒女傾吐工作的不順利,看著滿桌的飯菜只有自己這一個食客品嘗,回憶著孩子們小的時候,對於自己的種種依賴…似乎,重複著所有老齡化人群共同的內心獨白。而這,僅僅是心底的呼喚,卻不曾在任何一個老人口裡說出,懷揣著只有至真親情才可以包容的理解與支持,咽下了一份獨自咀嚼的相思苦。
我們用年輕而豪邁的腳步去走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父母都在默默的支持和憧憬中守候著那份空虛的糾結。「空巢期」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那屬於我們未來裡的恐懼,正是今天普天之下所有老人內心的痛苦。一位老人曾經告訴我,他喜歡遛大型犬,因為遛的是一種安全,一種相依為命互相陪伴的感覺。我想,也許這些大狗能給父母帶來心靈上的慰藉,但是要記住,讓父母牽腸掛肚的還是我們自己。所以,我們應該高擎那「青春依舊在」的大旗,用一份發自內心的孝道,揮舞出「空巢期」老人的另一種活力,變生活中父母情感依託的替代品為真正的充實和來自晚輩的精神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