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裡的童年記憶
劉其育
每次手機卡殼時,我都會習慣刪去一些曾經拍攝的照片,以節省空間。但有一張照片卻一直保留著,著實下不了手去刪除她,或者根本沒有想刪的念頭。
這張照片,我記得是去年夏天的一個中午,在老家(東留鎮大明村羅屋角自然村)門前的小溪邊,我用手機抓拍的。照片中,九歲的兒子和四個與他年紀相當的孩子圍成一圈,雖然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都在熱火朝天地玩著泥巴,搭建他們心中的城堡。
一陣清風吹過,孩童們天真無邪的笑聲,伴隨著溪水的潺潺聲,宛如在大山深處,空靈般傳來的鳥兒歡快的叫聲。
在他們的身後,還是那棵熟悉的大楓樹。她身形碩大,仿佛一位嚴肅的老者,正張開她那寬厚的臂膀,為孩子們遮住了酷暑,護住了烈日下的童趣,也護住了讓我魂牽夢縈的那灣小溪。
我已不記得這棵楓樹的樹齡了。只記得從我記事起,便有了她。樹齡是否要比我的父輩們的年齡還要見長,但已無從考證,也無需考究。至少,她比我年長,至今仍鬱鬱蔥蔥,如此足已。
望著那棵婀娜多姿的楓樹,和樹下平地上把玩泥巴的孩童,特別是那一灣恬靜的小溪水,所展現給我的每一幅畫面、每一個細節,無不會勾起我對童年的記憶。
在我的記憶裡,我們也常在這棵楓樹下玩泥巴、打泥仗。但更多的,是對溪水的迷戀,投身於溪水的懷抱中,盡情嬉戲、打鬧,遊泳、抓魚……樂在其中,仿佛記憶裡的孩童時光,幾乎全被這灣溪水所佔盡。
我記得離這棵楓樹,也就是小溪的下遊方向,約五十米開外的地方築有一外壩基,壩基是農耕時蓄水、灌溉用的。在暑假時期,壩基往往會蓄水,這時便是遊泳的好季節。
那時我們的遊泳,與其說是「遊」,倒不如說是「爬」,具體應稱為「狗爬」或許更為貼切些。因為那時,幾個玩伴都是旱鴨子,對遊泳一無所知。在當時的條件下,也不可能有專業教練教授遊泳知識。但我們堅信——只要敢於喝溪水,沒有遊不會的泳。
於是,我們幾個不會水的,在淺水區常一字溜排開,雙手撐著河底的沙子,「狗爬」逆流而上,光溜著屁股苦練基本功的場面異常壯觀。
這時,經常會遇見幾個年紀大點的、會水的隔壁鄰居也在遊泳。他們都是自學成才,泳姿自成一體。遊起泳來,五花八門,形態各異。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屑於我們這群仍基於「狗爬」的初學者。在我們正埋頭苦練基本功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冷不丁地將我們中的一個抬起,然後扔進足以將我們淹沒頭頂的深水區。
而此時此刻,被扔者只能奮力自救,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兼天生遇水具有「狗爬」的本能,在水中半潛半浮、跌跌撞撞地回到岸邊。
被扔者在異常落魄的用手揩乾臉部的水珠後,全身直哆嗦,牙齒能打出幾個八拍節奏。回望著曾經與之殊死搏鬥過的溪水,暗自慶幸總算撿回了一條小命。
這時,稍有膽大點的,對著扔自已入水的「嫌疑」對象,張口就是一頓臭罵。引來的是對方一陣詼諧、詭秘的歡笑聲。
有膽小點的被扔者,此時往往已是聲淚俱下,淚水伴著溪水,任由在臉上直譁啦。更有甚者在抽泣著餘,帶著哭腔喊道「我要講給大人聽」!
那夥人聽後,歡笑聲更加的詼諧、詭秘,鬼臉也自然多了起來。
「我們是為你好,不扔你下水,不喝它幾口,怎麼學得會遊泳」!
「想當初,我們就是這樣過來的」!
那些遊泳健將你一言、我一語的喊道。
扔我們入水的理由足夠充分,讓涉世未深的我們不知所以然。
事畢,他們仍趾高氣昂地遊他們的泳,我們繼續我們的「狗爬式」訓練。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
但我記得,後面的那些日子裡,我們偶爾還是會被他們扔到深水區去「歷練」。
如此反覆,也確實或多或少幫助我們克服了對深水區的恐懼。偶爾也會主動冒險,藉助汽車內胎的浮力,膽戰心驚地在深水區來回那麼一兩趟。
就在我信心滿滿,準備完全徵服深水區的時候,有一件事,卻徹底阻止了我在遊泳領域自學成材的步伐。
記得那年夏天的一個中午,我正感冒發燒,精神低迷地的躺在老家大廳的板凳上。此時,玩伴們在大門口一閃而過的飄逸身影,以及那再熟悉不過的遊泳手勢,使我一個激靈地從板凳上爬起來。情不自禁地跟在他們身後,脫光衣服跳入溪中,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可好景不長,一刻鐘不到的功夫,玩伴們脫在溪邊的仍帶著餘溫的衣物,「熱情」地投入到了我的那位當村支書父親的懷抱,他手中還多了一根平日裡犁田趕牛時用的竹鞭子。
這時,兒時的玩伴怕遮羞的衣物被我父親抱走,趕忙從水中站起身,無懼「走光」,朝我的父親大喊:「那是我們的衣服,他的在那邊」。
玩伴們的手指整齊的指向我,一種被出賣的感覺油然而生,我的臉部比來時更加的燙手。
那天也許是「天助我也」。因我是後來者,所以陰差陽錯,單獨把衣服脫在了溪的對岸,父親只有望溪興嘆的份了。
因場面有點混亂,等到我的父親順著玩伴們的喊叫聲,望向我這一邊時,我已差不多就著溼漉漉的身子穿好衣服了。
父親指著我,隔溪大罵,手中的竹鞭子在陽光的照射下,異發鋥亮。
我選擇匆忙逃離。這一過程中,對父親罵的內容未聽清楚隻字。在回頭觀察事態進展之際,忽然瞟見了我隔壁家那位慈祥的婆婆的身影,「得意」的站在橋頭觀戲。
在支書父親嚴肅認真、旁徵博引,擺事實、講道理,給我上了一堂有經、有典,內容深刻的思想教育課後(在這裡需要說明的是,父親手中的竹鞭始終沒有落在我身上),我痛定思痛,深刻檢討,咬著牙作出了保證:未經父親允許,絕不私自到溪中遊泳。
事後我才聽說,是那位慈祥的婆婆向我父親通的風、報的信。原來,那天站立橋頭觀戲,之所以「得意」,是因為現場檢閱了其提供的情報的正確性。
我恍然大悟,一個迷團終於解開。我說怎麼到地裡幹活的父親,對我到溪裡遊泳的情報會掌握的如此及時,如此準確無誤。
我已不太記得當時自己對待通風報信者的心理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但我至今仍清晰記得的是,那位慈祥的婆婆經常會在我放學經過她家門口時,或母親帶我去鄉電影院看電影時,悄悄塞給我一小包花生米,或一小包糖,或一大把瓜子之類的零食。這些食物,足以讓我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有機會細細品嘗一下舌尖上的美食的滋味。
現如今,我敬愛的支書父親和那位慈祥的婆婆都已離我而去久已。若真有天堂,你們在那邊還好嗎?
這次遊泳發生這樣的"重大意外事件"之後,每當父親偶爾外出的檔口,我也會偶爾忘記保證的內容,趁機偷偷遊過那麼一兩回。但這樣與溪水屈指可數的接觸次數,足以讓溪水把我疏遠,把我拒之門外。以至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仍會經常感懷,感嘆一位遊泳健將從此埋沒人間。
說來也怪,有些東西,很多時候,越有外在力量限制你不能這樣或那樣做的時候,你往往更有一種偏要這樣或那樣做的衝動。在我的記憶裡,孩童對溪水的眷戀便是如此,甚至更勝一籌。
在威嚴支書老爸的眼皮底下,脫光衣服到溪水裡暢遊,固然是一種奢侈、冒險的行為。但作為農村長大的孩子,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優勢,總能變著招兒與溪水親密接觸。諸如下溪摸魚,或站在岸邊釣魚,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總之,每個夏季裡的周末或暑假,我都在擠時間混跡於這條小溪中。甚至風雨無阻,畢竟下雨也是釣魚的好日子。
對待釣魚這件事,在我的孩童時期,那是認真的。從到山上砍竹子選魚杆,到拴魚線,綁魚鉤,那些都是精細活,每一個環節都得認真對待。
「釣鞭長,釣魚王」。選好魚杆顯得尤其重要。竹魚杆一定要選細長、筆直,尾部要稍稍帶彎的那種細竹子。有時為了選中這樣一根魚杆,往往要提前計劃,到屋後的竹山上物色好。有時甚至要翻山越嶺,才能砍回一根滿意的魚杆。在除去多餘的枝葉後,晾乾備用。若時間來得及,還得用柴刀將竹魚杆的周身刨光滑,以增加釣魚時的手感。
魚杆備好後,下一步驟就是拴魚線了。在拴魚線時,先取出花兩毛錢在食雜店買的魚線,根據魚杆的長度量身定製魚線的長度。先得把魚線的一頭在彎曲、細的那一頭綁緊。這頭需要在砍去多餘的枝葉時,留個心眼,要在竹節處下刀,這樣便有個竹節頭,便於固定魚線。另外還得在握手的那一頭,距底端約二十公分處釘上一枚小釘子,用於固定魚線,便於攜帶。
最後,便是在魚線底端部位安裝墜子跟魚鉤了。
墜子是用保險絲自製的。有時會講究一點,將保險絲放在火鏟上用火鍛燒溶化成一個圓球形狀,冷卻後纏繞在魚線上。通常都是用保險絲直接纏繞成彈簧狀固定在魚線上即可。墜子的大小、重量也是有講究的。重了,把裝蚯蚓的魚鉤快速帶入水底,不利誘魚上鉤;輕了,浮於水面,無法拿捏起杆時間。因此,時常會把保險絲墜子託在手心掂量掂量,或長度多預留一點,在釣魚實戰中再作刪剪、調整。
最後一道工序就是綁魚鉤了,之前的魚鉤設計,很適合我們孩童,很人性化。只需把魚線穿過魚鉤的尾部的線洞打上死結即可。若擔心綁不緊,也可點上一根火柴靠近線頭,這魚線塑料的特性便暴露無疑,迅速長成一個黑球,堵住了線頭回竄的洞口。
如此這般,一根標準的魚杆便大功告成了。
接下來便是挖蚯蚓了。我記得以前的魚餌是很單一的。除了蚯蚓還是蚯蚓,沒有像現在這樣繁雜、多樣。曾聽喜歡釣魚的朋友說,南瓜葉子、青辣椒等,甚至我們老家種的李子、萘子等水果,都是很好的垂釣誘餌。聽後真讓人眼界大開、耳目一新,感慨世界之大無其不有。
準備魚杆、魚餌的過程,也是屬於釣魚的一部分,因此也樂此不彼。下一個環節,就是到溪邊釣魚了。在魚鉤上裝上蚯蚓,往水裡一放,數數不出十下,保準有魚來吃餌咬鉤。但能不能上鉤,並把魚給釣上岸,就要看你的技術水平啦。
但這樣釣魚,卻能使人精神專注,心情愉悅。不用提前「打窩」,不用講究釣魚技法,不用抽菸等待……,只需扛根竹杆,走到哪,釣到哪,一切都是那麼的隨意、自然。
那溪對我的誘惑,絕不亞於蚯蚓對魚兒的吸引力。開學了,總是盼望能早點到周末;冬天了,總是盼望能快點到夏天;暑假了,總是盼望能天天下雨,因為下雨的話,就不用幹農活了,這樣才有屬於自已的時間。而這種時候,在家門口的那條小溪旁,總能看見我的身影。哪怕是雷雨交加的間隙,也要到那裡過上一把釣魚的癮。
回想起過去的這三四十年,我對老家門前的那條小溪的記憶,如同在腦海裡翻動一幀幀黑白膠捲一般。曾經有過令人難忘的景象,但也有過令人難過的畫面。
但不管怎樣,兒時讓人迷戀的小溪經過整治,又悄然回到了我們的身邊。
值得慶幸的是,兒子同我一般,非常喜歡老家門前的這灣溪水,也常像我孩童時一般,在那棵大楓樹下,肆無忌憚地跳入溪中戲水,如此著迷、如此忘情、如此流連忘返。
此時此刻,已過不惑之年的我,也總會情不自禁地捧起一大把的溪水,對準太陽,撒向空中,期待呈現一彎美麗的彩虹。每每此時,總會引來在溪中洗刷衣物、菜蔬的大家們駐足欣賞一番。有話說?點擊右下角「寫留言」參與討論!喜歡這文章,就到文末點個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