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白先勇紀念異姓手足王國祥,一刻即是永恆

2021-01-11 愛琴海ai讀書

春日負暄,我坐在園中靠椅上,品茗閱報,有百花相伴,暫且貪享人間瞬息繁華。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總看見園中西隅,剩下的那兩棵義大利柏樹中間,露出一塊愣愣的空白來,缺口當中,映著湛湛青空,悠悠白雲,那是一道女媧鍊石也無法彌補的天裂。

白先勇,當代知名作家,在他的眾多作品中,我接觸過他的《臺北人》和《樹猶如此》。《臺北人》是白先勇為紀念先父母以及他們那個憂患重重的時代而著,是以生活在臺北的大陸人的故事為題材而創造的短篇小說集。這裡是白先勇獨具風格的小說世界。

白先勇以小說家名世,他的《臺北人》已成為二十世紀華文文學中的經典。不過,除了小說之外,白先勇的散文創作同樣成就不凡。

當我讀完《樹猶如此》,深有感觸。他的散文寫人,也寫愛,更憶舊。收錄在《樹猶如此》中的文章大致如此。

今天,我想單獨拿出書中的一篇散文來說,因為這篇記錄白先勇與王國祥這對異姓手足情的文字感人至深。這篇文章是這本書的同名散文《樹猶如此》。

病魔來襲:彼此守望,患難與共

白先勇在《樹猶如此》中,回顧了他與摯友王國祥三十八年的相知相交,對王國祥的一生進行了追憶。

他們於一九五四年,十七歲,讀高二時相識,那是一場離奇的相遇。兩人都趕著去上預備考大學的暑假補習班,兩人都遲到;於是就在慌忙間跌跌撞撞碰在樓梯上。

這場註定了的緣分也就從那一刻開始,在接下來的歲月中,他們彼此守望,患難與共,一同走過了大學生涯,而後繼續深造,直至工作。三十八年來,工作中生活中經歷的大小磨難,他們幾乎全都共同面對。

白先勇說,他們之間的情誼相當於異姓手足。

書中白先勇記述了他與王國祥之間的點滴日常往事,比如一九七三年,在白先勇剛剛遷入的聖巴巴拉的靜謐庭院中,王國祥與他足足做了三十天的園藝工作。也就從那時起,他們在庭院中種植了三株義大利柏樹幼苗。

而那三棵迅速生長成形的巍峨大樹,幾年後,中間最繁茂茁壯、高達六七十英尺的那棵猝然死去,似乎於冥冥中預兆了王國祥將要面臨的災難。

王國祥首次患病是在他們讀大三時,也就是一九六零年夏天,被確診患有一種極其嚴重且罕見的「再生不良性貧血」。經兩年休學,以王國祥自己的倔強意志力、爭強好勝不服輸,以及白先勇在旁側的加油打氣、精神支持,他們一同將病魔打倒,成為百分之五的幸運少數。

在這個過程中,白先勇回憶了自己當年下課後,常常從臺大騎了腳踏車去潮州探望病中的好友;而王國祥也為白先勇盡綿薄之力,病中還為他和班上同學創辦的雜誌拉了兩個訂戶。日後,王國祥也成為《現代文學》長期的「經援」。

在《樹猶如此》中,白先勇關於他們在臺灣的這段往昔回憶不多,但當我們讀完全篇,也就不難想見他們曾共同度過的那段或興致勃勃酬志滿懷,或福禍同當共御病魔的歲月。

古人有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當以同懷視之。」意即,人生在世,只要能尋得一個知己就足夠了,這一輩子我都將把他當作自己看待。

這話用在他們兩人身上正合適。好一個「同懷視之」。於茫茫人海中難得相遇相知,且能齊心協力共同面對人生路上的風風雨雨,可謂三生有幸。

病魔反撲:全力以赴,一敗塗地

王國祥第二次患病,也就是那棵義大利柏樹死後不久,屆時他已年過五十,不曾想在體內潛伏了二十多年的病魔再度反撲。只是這次他們雖經歷了長達三年共御病魔的艱辛日子,儘管全力以赴,卻最終一敗塗地。

這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是這篇文章的主要內容。在這裡,白先勇回顧了當年王國祥靠輸血維持生命的最後歲月;那段他們的心情隨著血紅的數字上下而陰晴不定的日子。

白先勇進進出出為王國祥抓中藥,和「德成行」的夥計們都混熟了;因為輸血可能有反應,所以每周六的輸血都是白先勇開車接送、看護;但他們還能苦中作樂,以兩人所有的信心、理性和意志力來支撐。

白先勇說,有親友生重病,才能體會到「病急亂投醫」的真諦。他不但向臺灣的有關專家通信探討,登門求教;而且不惜千裡迢迢去親赴大陸,尋找希望。只可惜,摯友的病卻是一天比一天沉重,曾幾度面臨生命危險。

不過,在這段回憶亡友最後日子的過程中,白先勇的情緒還是很克制的。甚至只是普通的記述性的場景描寫,很少有情感渲染。但是,我們還是能從這些平靜的句子背後感知作者悲慟的內心世界。

文中有這樣一段文字,有關王國祥的最後一個生日。那天他們本來打算去飯館慶生,卻由於病情惡化,他的身體虛弱到舉步維艱,只好中途返回家中,煮了兩碗陽春麵。這段文字,描寫的是白先勇離去時的心情——

星期天傍晚,我要回聖巴巴拉,國祥送我到門口上車,我在車中反光鏡裡,瞥見他孤立在大門前的身影,他的頭髮本來就有少年白,兩年多來,百病相纏,竟變得滿頭蕭蕭,在暮色中,分外觸目。開上高速公路後,突然一陣無法抵擋的傷痛襲擊過來,我將車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盤上,不禁失聲大慟。我哀痛王國祥如此勇敢堅韌,如此努力抵抗病魔咄咄相逼,最後仍然被折磨得形銷骨立。而我自己亦盡了所有力量,去回護他的病體,卻眼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滴耗盡,終至一籌莫展。我一向相信人定勝天,常常逆數而行,然而人力畢竟不敵天命,人生大限,無人能破。

這一段文字是文中少有的情感宣洩。讀來不禁淚溼雙眸。

悼念亡友: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在《樹猶如此》裡,震撼我們的不單是白先勇和王國祥之間的至念真情,更是體現在那三株義大利柏樹中的天意難為。

如此孤標傲世、風華正茂的常青樹,數日之間竟完全壞死,看起來是何等違背常情;王國祥的再次患病和最終死去,和驟然枯焦而亡的柏樹一樣令人悲戚、難以接受。

王國祥去世後,白先勇園中的花草樹木似乎也有感應,最起碼,應和了白先勇的低落心情。

白先勇用了一兩年的功夫調養園中花木,退休後,有更多的時間照料它們,所以,園中日漸茶花成林,熱鬧非凡。只是剩下的那兩棵柏樹之間,死去的那棵給花園留下的那道天裂,對於白先勇而言,是女媧鍊石都無法彌補的。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意思是樹都這樣(長這麼大了),人就更不用說了。用於感嘆歲月無情,催人衰老,表達了自然規律讓人無奈、感傷。

白先勇以「樹猶如此」來給紀念亡友的文章命名,可以理解為兩重意義:其一,是借用此成語的原本含義,歲月無情,老病相催;其二,指人的不幸連花草樹木都能感應,更別提至交好友了。面對王國祥的死,白先勇就如同他園中疏於照料的花木般,不知要精神衰敗、萎靡多少日!

白先勇在《第六指手指:寫給阿青的一封信》中說——

也許天長地久可以做如此解,你一生中只要有那麼一刻,你全心投入去愛過一個人,那一刻也就是永恆;你一生中有那麼一段路,有一個人與你相互扶持,共御風雨,那麼,那一段路也就勝過終生了。

這段話很適合用在他和王國祥身上。

世人都說他們二人是同性戀人。而「同性戀」一直以來都不被大多人認可。其實,我覺得,我們不必糾結於真情存在於什麼樣的人之間,重要的是那種難得的「同懷視之」的情誼的存在。

人活一世,只要是能夠擁有這樣一段感情,無論是友情,亦或愛情,皆是三生有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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