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圍棋擂臺賽30年︱1980年代圍棋為什麼那樣紅

2020-12-20 澎湃新聞

在回答標題中的「為什麼」之前,讓我們先來釐清一個「是什麼」的問題:上世紀八十年代,圍棋到底有多紅?

不妨以1985年作為時間節點,來對比一下中國和日本。

當時的日本,人口約為一億,圍棋愛好者數量卻高達1208萬(據日本餘暇開發中心2000年發布的白皮書),專業棋手有六百人,九段棋手有六十餘人,其中不乏小林光一、武宮正樹等「超一流選手」。

同一時期的中國,人口在十億左右,是日本的十倍不止,但據專家估計,圍棋愛好者無論絕對數量還是相對比例,都落後於日本,這從棋手數量就可窺見一斑:專業棋手不過一百餘人,九段棋手更是只有四位,還包括已經「退居幕後」的國手陳祖德和吳淞笙。

實事求是地說,截至1985年,相比起圍棋歷史源遠流長、曾對周邊國家輸出圍棋文化的中國而言,日本更當得起「圍棋王國」之名。

然而,在這之後,事情起了戲劇性的變化:中日圍棋之間出現了實力上的大反轉。

僅僅過去短短十多年,到1996年,日本的圍棋愛好者數量就下降到了410萬人,以每年66.5萬人的速度遞減。棋壇上活躍著的,依然是坂田榮男、藤澤秀行、加藤正夫、武宮正樹、小林光一、大竹英雄這些「老面孔」,新秀後繼乏力。

至於中國,到了1999年,時任中國棋院院長的陳祖德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說,「中國有3000萬圍棋人口是大概是沒有問題的」。一年之後,《圍棋天地》雜誌給出的統計數字是:中國的圍棋人口有2000萬。即便取較低的那個數字,中國也遠遠超過日本。

陳祖德,新中國第一代棋手代表人物,也是第一任中國棋院院長。

這個時候,活躍在中國棋壇上的,是老中青四代國手:即便不算已經成為象徵人物的陳祖德(1999年,他被評為「新中國棋壇十大傑出人物」之一),也還有聶衛平、馬曉春、常昊以及漸漸嶄露頭角的古力(他們正好代表了五〇後、六〇後、七〇後和八〇後),而準九〇後棋手陳耀燁(生於1989年)和九〇後棋手如周睿羊、時越、範廷鈺、羋昱廷和唐韋星等(若干年後,他們先後奪得全部六項世界圍棋大賽冠軍)也已經或快要開始摸索著上網下棋。

國手王汝南曾在一篇發表於1987年的文章中說,「中國大陸興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圍棋熱』」,他稱之為「中國圍棋的復興之路」,這也是該文的標題。套用今天常見的術語,以1985年為起點,中國圍棋在八十年代實現了「爆炸式增長」,其影響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比如,作為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就是一名圍棋愛好者,「金角銀邊」、「謀勢」、「做活」這些圍棋術語都被他移用於比喻新常態下的中國經濟。

許多出生於五六十年代的企業家,也對圍棋情有獨鍾。如江蘇春蘭集團董事長陶建幸、上海建橋集團董事長周星增、中國移動上海公司董事長鄭傑、上海澳特來公司總經理池仁冠、貴州百靈集團董事長姜偉等。八十年代圍棋熱席捲中國之時,這些企業家最多不過三十歲出頭,正是易被新鮮事物感染的年紀,十多年後,他們一待事業有成,便立即贊助圍棋比賽和選手。誕生於1998年的春蘭杯,便由陶建幸斥資千萬舉辦,這既是第一項中國大陸出資主辦的世界職業圍棋大賽,也是中國最有分量的圍棋賽事之一。

與春蘭杯並稱為世界職業圍棋六大杯賽的「應氏杯」,則直接誕生於圍棋熱之中。這項全名為「應氏杯世界職業圍棋錦標賽」的賽事,由臺灣企業家應昌期於1987年8月創辦,四年進行一次,是獎金最高的職業圍棋比賽,冠軍獎金高達四十萬美元,即便亞軍,獎金也有十萬美元之巨。昭和棋聖吳清源評價說:「應昌期先生是創辦世界職業圍棋錦標賽的第一人。」

常昊力捧春蘭杯

與圍棋有關的組織機構、書籍報刊,在八十年代中後期也盛極一時。

1985年6月8日,蜀蓉棋藝出版社成立。這家全國唯一的棋牌專業出版社推出的圍棋入門讀物,四年間共銷行了一百多萬套。有讀者以這套小冊子自學,拿到圍棋段位,特地寫信致謝出版社,「我匯款來立個戶頭,你們出一本書我買一本」。

在《中國圍棋的復興之路》一文中,王汝南也提到,「棋書暢銷,《圍棋天地》、《圍棋》月刊、《圍棋春秋》、《棋牌周報》等專門刊物訂數持續上升」。當時的他,身份還是北京中日圍棋友好會館館長。四年後的1991年,作為圍棋熱的直接產物,中國棋院在北京成立,陳祖德、王汝南分別擔任正副院長。

「圍棋之鄉」也不斷湧現。1988年,浙江天台縣向國家體委申報「圍棋之鄉」並獲得批准。到了1990年,短短一年間,國家體委又命名了四個「圍棋之鄉」:天台的鄰縣嵊縣、江蘇張家港市塘橋鎮、河北懷安縣以及上海嘉定縣。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圍棋隊現任總教練俞斌就是天台縣人,為中國圍棋拿到第一個世界冠軍的馬曉春是嵊縣人,陳祖德則是嘉定人。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圍棋為什麼這樣紅?

中日圍棋擂臺賽

最直接的原因,是中國隊在中日圍棋擂臺賽上的優異表現。之所以將1985年作為中國圍棋熱的關鍵時間節點,也是因為,第一屆中日圍棋擂臺賽始於1984年10月6日而終於1985年12月20日。這場持續一年有餘的圍棋對抗賽,拉開了中日圍棋擂臺賽的序幕。

中日圍棋擂臺賽一共舉辦了十一屆(1984-1996),但真正在全國乃至全球範圍內具有巨大影響力、鼓動起華人圍棋熱的,主要是前三屆比賽。而這三屆的主角只有一個:聶衛平。

棋聖聶衛平

站在今天回看這三屆比賽,聶衛平的表現只能用「瘋狂」來形容,如果把當時比賽的全部過程寫成小說、拍成電影,一定會有人表示不屑:故事太假,沒勁。

然而,它確實在真實世界發生了。

第一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有「內戰外行、外戰內行」之稱的中國棋手江鑄久一鼓作氣,接連擊敗依田紀基五段、小林覺八段、淡路修三九段、片岡聰九段以及戰勝過聶衛平的石田章九段五位日本棋手,卻最終負於日本超一流棋手小林光一九段。之後,小林光一連勝錢宇平、邵震中、劉小光、曹大元、馬曉春六名中國棋手,中方只剩聶衛平一人,日方卻有三位超一流選手:小林光一、副帥加藤正夫九段以及主帥藤澤秀行九段。最終,聶衛平將這三名日本選手一一擊敗。中國獲得冠軍。

第二屆中日圍棋擂臺賽。小林覺連勝錢宇平、邵震中、曹大元、江鑄久、劉小光五將,馬曉春好不容易將之擊敗,遏制住了日本連勝的勢頭,又敗在片岡聰手下。這一回,聶衛平面對的是五名日本棋手:片岡聰、山城宏九段、酒井猛九段,還有兩位超一流選手——副帥武宮正樹九段與主帥大竹英雄九段。不可思議的是,他再一次將這些日本選手一一擊敗,其中,與武宮正樹的對局由中央電視臺全天直播,藤澤秀行稱之為「世紀之戰」,日本媒體則叫它「滴血的名局」。中國再獲冠軍。

與前兩屆比賽相比,第三屆中日圍棋擂臺賽平淡了許多。雙方互有勝負,中方主將聶衛平下的唯一一盤棋,就是對陣日方主將加藤正夫,中盤即取得勝利。中國又獲冠軍。

到了第四屆中日圍棋擂臺賽,已經升到七段的依田紀基連勝六場,中方又只剩聶衛平一人,局面與前兩屆驚人的相似。聶衛平先奮力把依田拿下,然後又擊敗淡路修三九段,第三場面對羽根泰正九段,在中盤形勢大好的情況下,官子惜敗於羽根,止步於十一連勝。

賽後,日本記者和日本棋院負責人都表示,他們等這一天,足足等了四年。而十一連勝的記錄,直到中日圍棋擂臺賽告終,也再無人打破。

第一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日本隊陣容。上排左起為依田紀基九段、小林覺九段、淡路修三九段、片岡聰九段,下排左起為石田章九段、小林光一九段、加藤正夫九段、藤澤秀行九段。

這樣的戰績,用今天知乎網友的話來說,「簡直就是恆大正賽連斬拜仁、皇馬、巴薩、多特、切爾西、曼城」。聶衛平的風頭之勁,比如今受到狂熱追捧的「小鮮肉」孫楊、寧澤濤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他一不靠顏值二不靠腹肌,全憑頭腦取勝,倒應了前幾年因美劇《生活大爆炸》流行起來的那句話:Smart is new sexy。

第一屆中國圍棋擂臺賽獲勝之後,就有大量讀者寫信給聶衛平,誇他是民族英雄。清華、北大的大學生為了聽聶衛平演講,擠滿了報告廳。老山前線的戰士還寫信給聶衛平說:「我們在前線奮戰,就是為了你能在後方擊敗日本棋手。」

臺灣清華大學理學院院長、後來擔任「行政院」政務委員的沈君山,在聶衛平豪取九連勝、拿下三冠軍的時候,曾經發來賀信,結尾說道:「聶兄這兩年的努力和奇蹟,不但提高了圍棋在國人間的地位,也更加強了全世界中國人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感。這棋盤外的成就,也許是更有長遠意義的,謹在此代表海峽此岸的棋友,向聶兄致敬意。」

應氏杯的創辦,也是因為聶衛平的連勝。臺灣企業家應昌期早就想辦世界著名棋手的比賽,看到聶衛平的神奇表現,他認為時機來到。他對聶衛平說:「我這個比賽就是為你辦的。」

早在中日圍棋擂臺賽開幕之前,金庸就曾拜聶衛平為師,學習圍棋。1984年「新體育杯」的決賽在金庸香港家中進行,聶衛平說,「金庸知道我愛吃螃蟹,專門在家裡請我吃了頓螃蟹。那頓飯從下午5點一直吃到晚上10點半,我一共吃了十三隻,金庸一直在旁邊陪著。那天有兩個菲律賓傭人對我稍有怠慢之意,第二天金庸的太太就把她們『炒』了。」第二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期間,金庸已擔任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並負責政治組事務,工作很忙,但聶衛平戰勝武宮正樹之後,金庸仍然抽了一個晚上請他吃飯。

美國的華人棋迷也因為中日圍棋擂臺賽而熱情高漲。據《新體育》原主編郝克強回憶,他去美國訪問,有位臺灣到美國經商的華僑對他說:「原以為中國與日本打擂臺賽圍棋,是否早了一點。沒想到中國勝了。我們都出了口氣,你們是不會理解我們美國華人的心情的。」

可以說,聶衛平幾乎以一人之力,將全球華人聯繫在了一起。而這聯繫的紐帶,是圍棋。

2015年,聶衛平(左)與武宮正樹(右)再現「世紀之戰」。

圍棋「恐日症」

實際上,早在中日圍棋擂臺賽開始之前、「文革」尚未結束之際,聶衛平就已開啟屬於他自己的時代。他曾五次獲得中國圍棋錦標賽冠軍(1975、1977、1978、1979、1981),並於1979年獲第一屆「新體育」杯與第一屆世界業餘圍棋錦標賽冠軍。中國棋壇一致公認,1975年至1979年,是「聶衛平時代」。

但這遠不足以燃起大眾對圍棋的興趣。只有中日之間進行的比賽,才能做到這一點。

正如中國男足長期患有「恐韓症」,中國圍棋也長期患有「恐日症」。「恐日症」的背後,是對中日國力巨大差距的焦慮,以及對日本曾經犯下的侵略罪行的憤恨。

如果說足球是否起源於中國尚存爭議的話,圍棋則是發源於中國的地道國貨,近代以來卻興盛於日本。民國初年,日本五段棋手高部道平訪華,中國棋手無一是其對手。據他描述,中國棋手最高水平也不過相當於日本初段而已。這無疑是讓國人絕望的事實。

伴隨著日本加速對中國的侵略,中日之間的圍棋比賽逐漸上升到愛國層面,成為沒有硝煙的戰爭。正因如此,1928年就東渡日本學棋的吳清源於1939年至1955年間在十番棋擂臺上擊敗全部日本超一流高手時,才會激發國人極為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即便吳清源已於1936年抗戰爆發前夕入籍日本,也可以擱置不問。

新中國成立後,中日棋手對陣,依然勝少負多。

1960年,日本圍棋代表團首次訪華,中日雙方共三十五盤,中國僅勝兩盤,和一盤,餘皆敗北。

1961年,日本圍棋代表團再度訪華,五十四歲的日本女棋手伊藤友惠五段八戰皆勝。郝克強回憶說,與名手過惕生並稱「南劉北過」的老將劉棣懷對弈伊藤時,劉每一手都下得很慢,常常苦思冥想,伊藤則作悠閒自得狀,下完一手棋,便起身賞花觀魚。戰不多時,伊藤就吃掉了劉的一條大龍,「劉老的臉紅到了耳朵根」。此事也一直被中國棋手視作奇恥大辱。親眼目睹這場慘敗、當時年僅十八歲的陳祖德對此念念不忘,曾在1986年出版的自傳《超越自我》中說,「這不僅僅是圍棋手的恥辱,也是民族的恥辱,是國恥!」

劉棣懷,中國圍棋一代名宿。

後來,陳祖德曾於1963年受先一子戰勝日本棋手杉內雅男九段,又於1965年分先戰勝日本棋手巖田達明九段,打破了日本九段棋手不可戰勝的神話。但「文革」開始後,他被下放到工廠,七年無棋可下,只能自己在宿舍內埋頭打譜。因此,他曾一再感嘆:「如果沒有『文革』,我們早就趕上日本了。」

整體實力上的巨大差距,和中國政治局勢的動蕩,讓中國棋手始終得不到「復仇雪恥」的機會。

儘管如此,「文革」後期,中國棋手還是在對日戰績上取得了堪稱石破天驚的突破。實現這一突破的人,正是聶衛平。

1974年,日本關西棋院代表團訪華,宮本直毅九段連勝六場,卻敗在了聶衛平手下。1976年,聶衛平率中國棋手赴日參加中日圍棋對抗賽,擊敗「本因坊戰」冠軍、超一流選手石田芳夫九段,並以六勝一負的成績,被日本稱作「聶旋風」。

1974年至1980年間,聶衛平與日本九段棋手對弈三十局,勝十七局、和二局、負十一局,已然佔據上風。

不過,以上這些賽事,影響還僅僅局限於圍棋圈內,與後來登峰造極的中日圍棋擂臺賽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只能說是鋪墊與前奏。

圍棋外交與「老同志」支持

鋪墊與前奏也好,高潮與巔峰也罷,都來自中日雙方心照不宣的政治、經濟、文化精英的策劃與經營。

二戰之後、冷戰期間的世界格局,讓中日關係變得微妙而複雜,兩國之間的交流也因而困難重重。

與一心想要趕超日本、在棋枰上一雪國恥的中國棋手相同,中國政治家也始終關注著日本圍棋,但目的不是為了競技,而是為了外交。

在這個意義上,圍棋之於中日關係,就如同桌球之於中美關係,是一種巧妙的外交手段。相較於前者,後者開始得更早、持續得更久,更能體現官方與民間、大陸與港臺的良性互動,也更能自然而然地與中日兩國的歷史文化銜接起來。

1958年,中日關係因為「長崎國旗事件」出現嚴重危機:中日友好協會在日本長崎舉辦了中國郵票和剪紙展覽會,會上首次在日本懸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卻被兩名日本人撕毀。陳毅副總理兼外交部長向日本提出強烈抗議,中國隨即中止執行中日鋼鐵協議和漁業協議。為了緩和關係,次年10月,日本自民黨顧問松村謙三率代表團來華訪問。

松村與陳毅一樣,都酷愛圍棋,陳毅與他手談幾盤,向他建議:中日應該多展開文化交流,「圍棋、桌球、書法、蘭花都可以。不談政治,只談友誼」。周恩來也提議:雙方可以就此達成君子協定。松村自然無不允之理。中日「圍棋外交」就此開啟。

陳毅與日本友人下圍棋。

1960、1961年,在松村的推動下,日本圍棋代表團兩度訪華。值得一提的是,首度訪華時的團長是日本棋界元老瀨越憲作名譽九段,當時他已是七十二歲高齡,而且雙目已因廣島核爆炸失明。

1962年,以國家體委副主任、中國圍棋協會主席李夢華為團長,「日本通」孫平化為副團長的中國圍棋代表團也首度訪問日本。這次禮尚往來的訪問活動受到日方熱烈歡迎,獲得空前成功。

1963年,受中方邀請,日本棋院和關西棋院,派出聯合代表團訪華。此次訪華堪稱中日圍棋交流的裡程碑,日方代表團不僅帶來了杉內雅男(日方代表團團長)、宮本直毅、加藤正夫等一眾高手,還授予陳毅榮譽七段棋手稱號,這是日本圍棋界第一次授予國外人士如此殊榮。陳毅在贈送榮譽證書儀式上發表講話,表示願意通過圍棋交流來推動中日關係正常化。

1964年底,日本二十九名著名棋手聯名呼籲恢復日中邦交,在呼籲書上簽名的棋手,如漱越憲作、橋本宇太郎、坂田榮男、杉內雅男等,都是日本棋壇舉重若輕的人物,也都在訪華的圍棋代表團之列。還有許多棋手走上街頭徵集籤名,為日中友好鼓呼。

這一著「圍棋外交」,恰似圍棋術語中所說「手筋」,一子落定,通盤皆活,中日友好的種子自此便深深埋下,即便在「文革」的狂風暴雨之中,中日關係受到極大影響,中國圍棋活動也受到極大幹擾,一到1972年田中角榮訪華,兩國政府籤訂《中日聯合聲明》,宣布中日邦交正常化,中日兩國又迅速重新恢復圍棋交流,這才有了在日本勁刮的聶旋風。

中日恢復邦交之後,關係不斷升溫,交流日益頻繁。1978年,中日兩國籤訂《中日和平友好條約》,1979年,中日兩國籤訂《中日文化交流協定》,這兩個重要文件的籤訂,讓中日文化交流進入了新紀元。圍棋,自然也包括在內。與日方聯繫合辦中日圍棋擂臺賽的郝克強說:「到了80年代中期,中日兩國的圍棋界都有進行一場決戰的需求。是時勢促成雙方一拍即合,誕生了舉世矚目的中日圍棋擂臺賽。」

當時的「時勢」究竟如何,不妨以1982年上映的電影《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為例。這部電影由中日合拍,「以北洋軍閥時代到新中國建立之後漫長歲月為背景,通過中日兩個圍棋手及其家庭的悲歡離合,譴責日本法西斯軍國主義,反映中日兩國人民深厚情誼」。

中方劇本作者洪州、康同回憶說,他們在1979年初展開劇本寫作之時,正值《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籤訂不久,「有人以為我們意在趕這個浪頭」。初稿完成之後,日方導演、編劇、製片人頻繁往來於中日之間,與中方反覆討論如何修改劇本。一共花了三年時間,劇本才最終修改完成,在此基礎上拍攝的電影,「取得了始料不及的成功」。

洪、康兩人總結原因說,「彼此都有所堅持,又都有所讓步,共同的原則和目標是加強中日友好,所以才有了今天這樣圓滿的結局」。

當時的中日關係處在多麼友好的氛圍當中,由此可見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兩位作者剛萌生創作欲望,就「興奮地鼓勵」他們的,是馮牧:「圍棋的題材好,值得一寫。要寫出圍棋的味道來。」主張「中日合拍」的,是夏衍,當時他正因病住院,在醫院聽完了劇本初稿錄音。陳荒煤、趙丹、孫道臨先後都對劇本提出了許多修改意見。趙丹本來是此片中方主演與藝術顧問,1980年他去世之後,孫道臨接替了他。

他們有一個共同特徵:都是「文革」時被打倒,「文革」結束之後才得以解脫的「老同志」,或者說老幹部。

對中國圍棋給予最大程度支持的,是老幹部,對中日圍棋交流給予最大程度關注的,也是老幹部。可以開出一張很長的名單:方毅(國務院副總理)、廖井丹(中宣部副部長)、金明(國務院秘書長)、張勁夫(國務委員)、唐克(石油工業部部長、黨組書記)、葉飛(上將、海軍司令員)、黃克誠(大將、中紀委常務書記)、袁先祿(《人民日報》海外版總編輯)……

而這些老幹部,大多受到陳毅的影響。方毅、張勁夫、黃克誠、葉飛等,都是新四軍時期陳毅的部下,在他的影響下學會了下棋。廖井丹做成都市委書記時就對圍棋有著濃厚興趣,陳毅到成都視察,一定會和他聊起圍棋,並叮嚀囑咐「把圍棋搞上去」。「文革」之後舉辦了「陳毅杯」圍棋比賽,主要針對老幹部,不少參賽選手出身於新四軍。方毅更是接替陳毅,擔任了中國圍棋協會名譽主席。首屆中日圍棋擂臺賽中國隊取得最後勝利之際,曾親自到場觀戰的方毅還感嘆道:「如果陳老總還在,他該有多高興啊!」

除了這些老幹部以外,鄧小平、胡耀邦、萬裡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也都對中國圍棋予以特別關注。

聶衛平在其自傳《圍棋人生》中回憶,鄧小平、胡耀邦曾多次邀請他去北戴河休假,他的入黨問題是胡耀邦過問後解決的,財政部和國家體委聯合發文降低圍棋隊夥食標準,也是他找了胡耀邦,才沒有降下來。第二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期間,他和曹大元還一起被邀請到北戴河,與鄧小平、胡耀邦一起打橋牌休息。當時小林覺已連勝中方三人,鄧小平對聶衛平說:「我看你們這一屆要輸。」胡耀邦說:「輸了沒關係,明年再來。」

萬裡去世後,聶衛平在《懷念萬裡叔叔》一文中說:「萬裡不下圍棋,但對圍棋特別關心。首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我連勝日方小林光一九段和加藤正夫九段後,請出了日本隊主將、名譽棋聖藤澤秀行九段。決戰前,萬裡找到我,拿出一副網球拍,對我說:『送你一副拍子,你要學習打打網球,學會放鬆,學會了打網球,肯定能贏日本人。』他建議我打打網球,鍛鍊鍛鍊身體,讓腦子恢復活力。」

陳毅畫像

而聶衛平最感念的,還是陳毅,用他的話來說,「陳老總對我的一生產生了重大影響,我是永遠不能忘懷的。」他在還只有十歲的時候,就被父母帶到北京體育館,與陳毅下棋。此後,只要有時間,陳毅就接他過去「殺上幾盤」。聶衛平後來在中日擂臺賽期間,不吃午飯,只吃幾片西瓜的習慣,就是因為陳毅與他初次見面時,就請他吃了當時難得一見的西瓜。

聶衛平說,他清楚地記得,1964年中國完成原子彈試驗以後,陳毅說,「原子彈相當於中國的『九段』,中國有了原子彈,也就是有了『九段』,而中國圍棋目前還沒有九段,你們將來要打敗日本的九段」。

二十年後,聶衛平真的做到了。他率領的中國圍棋隊在頭三屆中日圍棋擂臺賽上取得的三連勝,以及隨之而來的圍棋熱,都足以告慰陳毅這位新中國圍棋的奠基人於九泉之下。而今時今日,中日之間國力以及棋力的逆轉,則是陳毅那句名言「國運盛,棋運亦盛;國運衰,則棋運亦衰」的最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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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情之城歷史事件:1987年12月20日,東京,第三屆中日圍棋擂臺賽第十三場比賽,執黑攻擂的中方倒數第三關曹大元苦戰261手,仍以五目半之差不敵日方倒數第三關山城宏的「滲透流」,至此,日方在那屆擂臺賽上以7:6首次領先。
  • 人機大戰為何不選擇日本棋手 三國圍棋史是根源
    這要從中日韓三國近代圍棋史來看。為何英語中「圍棋」發音源於日語圍棋發源於中國,流行於東亞及南亞,其中以中日韓三國最強,日本還有「圍棋養母」之稱,那是因為日本不僅廢除了中國古棋中的「座子」,讓圍棋更加自由,還對圍棋理論發展有很大貢獻,現代的中韓圍棋,都是師法日本。
  • 弈客圍棋採訪林建超主席 圍棋戰疫取得階段性勝利
    中國圍棋協會主席林建超調研在京媒體3月30日下午,中國圍棋協會主席林建超攜同常昊副主席、王誼副主席兼秘書長、楊誠部長訪問在京圍棋平臺和媒體,調研了中國圍棋協會自2月5日發出《充分發揮網絡、智能優勢,開展疫期圍棋競賽活動的意見》後,疫情期間「非聚集性居家網絡圍棋運動」的開展狀況,推動疫情防控期間圍棋運動從線下到線上的整體轉型
  • 圍棋史上年輕的九段高手!
    圍棋史上年輕的九段高手!圍棋是一種國粹,圍棋中的九段更是一種圍棋大師的象徵,聽起來,圍棋九段挺難的,可是你知道嗎?那些年輕輕輕的人早就獲得九段稱號!王檄1984年1月10日出生王檄,中國河南開封人,中國棋院圍棋九段。
  • 棋壇悼念圍棋泰鬥陳祖德 一聲樂觀向上平易近人
    他是新中國第一位戰勝日本九段的中國棋手;他首創的「中國流」,在世界圍棋史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他所寫的《超越自我》激勵了一代又一代人……從領導崗位上退休後,陳祖德仍然十分眷念中國圍棋事業,為圍棋普及發揮著餘熱,同時著手《中國圍棋古譜精解大系》這一浩然長篇的撰寫,直至生命最後一刻,令人動容。  就陳祖德對中國圍棋的貢獻而言,稱其為中國圍棋的「泰鬥」一點不為過。
  • 聶衛平談疫下首個線下職業圍棋賽事:線上線下共促發展
    中國圍棋協會副主席、棋聖聶衛平14日接受中新社記者專訪時表示,只有線上線下相融合,才能更好促進圍棋賽事發展。  當日,第十九屆中國圍棋西南棋王賽在成都都江堰開枰。這場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中國首個線下職業圍棋賽事吸引了16位頂尖棋手參賽,其中包括8位世界冠軍。  「西南棋王賽舉辦的十九年剛好趕上中國圍棋騰飛的黃金時期,也為騰飛起到了助推作用。」
  • 十大女將:圍棋的傳說!
    藤澤裡菜2014年第一回會津中央病院杯藤澤裡菜,二段日本棋院東京本院所屬的圍棋棋手。出生於埼玉縣所澤市,成長於東京都新宿區。父親是藤澤一就八段,祖父為著名棋手藤澤秀行名譽棋聖。樸志恩第1屆大理杯世界女子圍棋錦標賽冠軍樸志恩,韓國著名圍棋選手。
  • 中國圍棋協會開創圍棋網上戰「疫」新空間
    在1月23日召開的專題會議中,中國圍棋協會主席林建超表示,根據圍棋比賽環境封閉、對面手談和時間較長的特點,疫情防控期間比賽活動的組織方式必須調整。考慮發揮圍棋的優勢在網絡空間進行。2月5日,協會發布了《中國圍棋協會關於充分發揮網絡、智能優勢開展疫期圍棋競賽活動的意見》,包括統籌各級圍棋賽事資源,打造網絡圍棋精品賽事活動、利用網際網路平臺進行國家圍棋隊日常訓練、積極開展靈活多樣的網絡圍棋教學和培訓等內容。
  • 為什麼圍棋的英文是Go而不是Weiqi呢
    1、2016年3月,阿爾法圍棋與圍棋世界冠軍、職業九段棋手李世石進行圍棋人機大戰,以4比1的總比分獲勝; 2、2016年末2017年初,該程序在中國棋類網站上以「大師」(Master)為註冊帳號與中日韓數十位圍棋高手進行快棋對決,連續60局無一敗績; 3、2017年5月,在中國烏鎮圍棋峰會上
  • 中國天元圍棋賽簡介
    中國圍棋天元賽,是中國的一項傳統圍棋頭銜賽,創辦於1987年,也是目前除中國圍棋名人戰外國內僅存的挑戰賽制的圍棋比賽。挑戰賽決賽為三番棋賽制,採用2002年新版中國圍棋規則,黑棋貼3又3/4子,每方用時為2小時45分鐘,保留5次1分鐘讀秒。
  • 富士通杯不讓圍棋網站直播 日封鎖棋譜真相揭秘
    據中國棋院有關人士透露,這次富士通杯賽實行「棋譜封鎖」並非沒有先例,早在中日圍棋擂臺賽時期,同樣作為主辦方的日本《讀賣新聞》就出臺過此規定,一般都是在該社刊發了相關棋譜和新聞後,其他媒體才得知詳情。前年的富士通杯賽,《讀賣新聞》也曾提出比賽不同步轉播的意見,他們在遭到各方一致反對後作罷,這次,他們不再理會反對聲音了。
  • 韓國金成龍九段反思圍棋的「陰盛陽衰」時代
    2017年4月,第7屆黃龍士精鍛杯三國女子圍棋擂臺賽的一幕,三國女棋手共同研究編譯按:人工智慧的衝擊下,男子圍棋不再承擔「競技頂尖」的任務,「人類最高水準」已不等於「圍棋的最高水準」。越遇到困難,越要破局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事實上離開圍棋的十多歲少女棋手們如今已成為大學教授或女子聯賽的主教練,而2000年代離開圍棋的女棋手們或作為棋士會會長、或活躍在傳媒領域,或作為大學講師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