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季平這個中國人,你們要注意他!」
這句話是日本作曲家武滿徹說的。
武滿徹大概是亞洲唯一能與歐洲大師們匹敵的作曲家,他幾乎影響了日本音樂界所有的後輩——久石讓就有過「我們應當擺脫武滿徹老師的陰影」的說法。
按照我們的邏輯理解,武滿徹這句話,表達了三個意思:中國出了個很牛的能人;趙季平是一把突起的利刃;他的水平超過了許多人。
張藝謀的評價中,也隱隱約約透露著上述幾層意思:「談及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的中國電影音樂的歷史,不能不說到趙季平,他代表了這個階段的電影音樂,他是這個時期的裡程碑和巨匠。」
還有人說,趙季平激活了中國的民族音樂。
往前數十年,那些人們聽到前奏就能跟著哼起來的、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電影電視配樂,幾乎都出自趙季平之手:
姜文吼的「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
劉歡喊的「路見不平一聲吼哇,該出手時就出手哇」;
「咿呀,傳一曲天荒地老,共一生水遠山高」;
……
以及《黃土地》《紅高粱》《大閱兵》《霸王別姬》《大話西遊》《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活著》《白鹿原》《水滸傳》《三國》《倚天屠龍記》《天龍八部》《神鵰俠侶》《喬家大院》《大秦帝國》等等這些當代中國最優秀的影視劇,它們的配樂也都由趙季平操刀。
保守估計,中國有3代、超過8億人聽過趙季平的作品,但最初人們只記住了他的音樂,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因為,他總在幕後,圈外人僅憑熒幕上一閃而過的「作曲 趙季平」,很難對這個人有更深的了解。
再則,在「有事找度娘」的時代還沒到來之前,趙季平這個名字,跟隔壁趙四一樣,不起波瀾。
1945年生於甘肅平涼,其父是長安畫派創始人趙望雲,與齊白石、徐悲鴻、石魯齊名。他從小看父親畫畫,但愛聽戲,喊秦腔,喜豫劇,迷京劇。
小時候就常拉同學偷擠進「獅吼劇團」看豫劇、混進「易俗社」聽秦腔;八九歲時就在院子裡指揮小夥伴「演奏」,把羽毛球拍夾在脖子上當小提琴,立起大掃帚作大提琴,哼哼唧唧鬧得不可開交,被鄰裡長輩斥為「洋裡吧唧」(崇洋)的野小子。
國畫大師的兒子,卻獨愛音樂。這是「子不承父業」,走了野路。
但這個在人們眼裡走了野路的小子,在他的鉛筆盒夾著「長大要當作曲家」的條子。
說起作曲,他的曲風卻不如他的名字——「平」,他不但曲風野,路子更野。
在音樂學院學習,學得更多的是打擊樂和父親口中的「洋理論」,卻被分配到陝西戲曲研究院,並且一待就是21年。
那些年間,他跑遍關中、陝南和陝北,鑽研的是陝西省及外省的諸多劇種和各類民族樂器。有的樂器買不到,買不起,就隔三差五賴在別人家「蹭學」。有時候還自己動手做,秸稈、玉米梗、樹皮都可以成為發出聲響的樂器。
1982年,中央音樂學院,開始十分正統地鑽研民樂和西洋樂。
但曾經的野路子精神,一直在他的藝術生涯中延續。
在1987年張藝謀的《紅高粱》中,他破常規地運用30隻嗩吶、4支笙和1座中國大箭鼓一起奏鳴;《笑傲江湖》中,一聲「咿呀」,撩動了多少人的神經。一個朋友說,這開頭一聲喝,實在是太刺耳,就連家裡的貓聽到了也受驚似的跑開。他說,就是用「咿呀」一聲,產生一道劍光閃出的效果,勾勒出一個武俠天地,武俠世界。
即便今天他已經是聞名於世的大家,他仍舊堅持思維要野:「作曲家必須思維開闊,要不拘一格,不能太匠氣。所謂音樂,不管西洋古典、民族和通俗的,一個作曲家,不應當把它們割裂開,應當了解它們各自的長處和特徵,取其精華,為己所用。」
從藝而淪為平庸之人,大部分不是因為懷才不遇,而是所作匠氣太重。
事實上,他曾也跟匠氣沾了點邊。
電影《大話西遊》拍攝時,片方請他配樂。那時候他已經是國內首屈一指的配樂大師,所配的片子基本上都是名導名演巨IP。當看到要配樂的劇本時(劇本是《大話東遊》,《大話西遊》的雛形),十分崩潰。
劇本裡全是港式的無釐頭,故事離奇,蹩腳,場景混亂。
但本著對作曲的忠誠,他認真讀完劇本,實地探訪片場,反覆聽影片主題曲旋律,最終以《一生所愛》為基礎,完成了全片的配樂。
即便是這樣,影片的「不搭調」仍讓他覺得野得不著邊際,遂要求片方不署名。
豈知《大話西遊》大火,成了一種文化現象,片中配樂更是深得人心。
然而就因為他當初的些許「匠氣」,至今仍有許多人不知道稱得上傳世佳作的大話配樂出自大師趙季平之手。
事實上,《大話西遊》遇見他,是野路子的戲,對上了野路子的作曲人,所以就連看似無釐頭之作也充滿了傳奇,這是很奇妙的事情。
在電影電視配樂上,恐怕國內沒有幾個人能夠與他吧?
修習音樂六十餘載,專注影視配樂作曲三十餘年,他這麼總結到:「到生活中去,是一輩子的基本功;讀千卷書,走萬裡路,採四面風,交八方友;紮根生活,用母語講好中國自己的故事。」
百科中,虛心、細心、恆心,不斷追求創造的執著,實現創新,這是對「匠心」的詮釋。這,正好對上了趙季平的口。
然世間萬物,變化無止境,山外高山,路依然在繼續。
「越是民族的東西,越要與時代同步,越要走向世界,感染世界。」趙季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