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給大家講述的是一個喪偶家庭的故事。
喪偶型家長經常只是拼命地應付生活。和一個悲傷的家長一起生活可不容易。如果他(她)是因為自己的另一半而悲傷,這就更難了,因為孩子也失去了她(他)。孩子失去了一個親人,不管是父母離異,還是生死兩隔,他們自己也在經歷悲傷,也需要悼念。
萍萍生活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中,她是三個孩子裡中間的那個。每天,萍萍的家人都在各種家長會、鄰居、學校、野餐和鋼琴課中奔忙。孩子們經常打鬧,因為他們都年齡相仿,但大部分時間他們還是能和平共處、彼此相愛的。萍萍的媽媽真的很忙,她一邊要跟上孩們的學校和體育活動的情況,一邊又在娛樂部兼職工作。萍萍的媽媽經常告訴她的朋友,她很高興她有這份兼職的工作,因為這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和做媽媽無關的事情。要不是有這份兼職,她會瘋掉的。萍萍的爸爸是一名工程師,他收入很不錯,一家人不必為沒錢花而擔心。
萍萍的媽媽和爸爸有著迥然不同的脾氣。她的媽媽經常忙於滿足孩子們的各種要求,忙得焦頭爛額、筋疲力盡。她的爸爸不經常在家,畢竟他要努力工作,要上班,但他在家時,他喜歡陪在孩子們身邊。像其他在家裡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的孩子一樣,萍萍覺得她容易被家人忽視。她既不是最大的,又不是最小的,也不是唯一的女孩,更不是最聰明的。但她隱隱地覺得,她是爸爸最喜歡的女兒。他們拍全家福的時候,他叫萍萍坐在他的腿上。有的星期天早上,她可以坐在他旁邊,一起看漫畫。
萍萍8歲時的一天,她聽到爸爸媽媽在低聲耳語。她試著聽清楚,但只能辨別岀幾個字。她確定聽到的一個詞是「癌症」。萍萍不想去想,所以她跑開去玩了。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她漸漸地注意到爸爸瘦了。六個月後,他不再去工作,整天待在床上。他沒有去上班的那一天,爸爸媽媽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爸爸得了癌症。「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們說,「我們不想讓你們擔心。
三個月後的一天,萍萍從學校回家,把她的書扔在廚房的桌子上,到冰箱裡拿了杯牛奶。她的姐姐進了房間淚流滿面地說:「爸爸走了。他們抬走了他。」接下來的幾個月,這沉重的事實徹底打擊了萍萍。在她爸爸消失後的一個星期裡,她幾乎沒看見媽媽,當她看到媽媽時,她的臉毫無表情,像石刻的一樣。萍萍的媽媽幾乎不說話,也不提萍萍的爸爸,或失去他的痛苦。她沒有對任何一個孩子談起這些。她讓願意幫忙的鄰居、叔叔和阿姨照顧孩子,告訴他們要讓孩子們的生活儘可能像平常一樣,所以萍萍被趕去上她的鋼琴課,還被帶去看她弟弟的足球比賽。他們被從學校帶回來的唯一一天是葬禮那天。那一天,孩子們穿戴整齊,被帶去參加葬禮,之後又被送回家,但是,沒有人談起她爸爸的死。萍萍害怕對媽媽說任何話,也不敢問任何問題,因為她有種感覺—任何錯誤的問題都可能讓她媽媽石刻般的臉崩潰。萍萍不想傷害她的媽媽。
葬禮後,生活繼續。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沒有人提起萍萍的爸爸,就好像他從來沒存在過,但事實上,家裡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萍萍的媽媽不得不在一個自助餐廳做一個全職工作。他們賣了他們的房子,搬進了個更小房子裡。萍萍的媽媽每天工作9個小時。當她在家時,也幾乎總是在做家務,面無表情地做。萍萍學會了不麻煩她的媽媽,因為她的任何需求都可能會把她的媽媽推向崩潰的邊緣。萍萍生活在擔心她媽媽垮了的恐懼中。
當導師第一次見到萍萍時,她已經40歲了,還是單身,從未結婚。她是一個成功的生物技術工程師,有自己的房子,養了一隻狗,對高等數學情有獨鍾,但萍萍還是來治療了,因為她不快樂。
「我從8歲起就沒有開心過。」她說。雖然她的生理心理功能都很好,通過努力在這個世界上為自已創造了一個立足之地,但這32年來,她一直掙扎在無法擺脫的悲傷和一種逃不掉的空虛感裡面。有一次,萍萍告訴治療師:「別人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他們能看到顏色,感覺得到事物,彼此相愛並為之感動。我什麼都沒有。對我來說,這世界是灰色的。我在一切的外面,只是旁觀。」
萍萍說得很形象。她確實生活在一個灰色的世界裡,她的生命燃料被悲傷的眼淚稀釋,無法充分燃燒,帶給她生命的光彩。這麼多年,萍萍的內心充滿了這樣那樣的情緒:
1、處在爸爸突然從自已生活中消失不見的震驚中。
2、失去爸爸的悲傷。
3、沒有被事先告知爸爸將要去世的憤怒。不能談論任何感覺的恐懼,因為會傷害另一個人(這是從媽媽毫無表情、像石刻一般的臉上得到的信息)。
4、失去了覺得自己是「特別的」那種感覺,爸爸去世後,她再也沒覺得自己是誰最喜歡的人。
5、恐懼再與任何人建立親密關係,因為從她的經驗來看,依戀會造成難以想像的痛苦。
6、因為爸爸去世後,家人和自己都假裝他從來沒有存在過而對家人和自己憤怒。
7、對自己有時暗暗期望死掉的是媽媽而不是爸爸這種想法而內疚。
這裡很重要的一點是,萍萍的媽媽是個好女人。在她自己處於崩潰邊緣不知所措的時候,她還努力工作,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來應對生活的巨大變化。在她得知丈夫的病情,知道他要死了並最終失去他時,她連應對自己的悲傷的方法都沒有,更不用說與她的孩子一起面對這些了。她進入了求生模式,只能採取「埋頭苦幹」的辦法。她用自己能想到的僅有的辦法盡了全力做到最好。萍萍需要去理解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又是怎樣發生的,這個變故是怎樣影響她的,她又是如何在自己心中內化並埋藏這些強烈的情感的。
通過諮詢,萍萍最終能夠重新認識以上所說的每種感覺。她在諮詢室裡持續哭泣了數小時,這麼多年她在外面一直忍住不哭。萍萍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終於能夠與自己實現共情,重新感覺到生命的活力,能夠像其他人一樣看到這個世界的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