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接觸的人影響到我們自身,這是真的。但我們沒有接觸過的人也會影響我們,有時影響更大,因為我們如此生動地想像過他們。
——西蒙·范·布伊:愛始於冬季
我小時候是一個喜歡白日夢的人。到現在,走在路上的時候,我還會自己和自己說話。具有哪些人格特點的人會比較容易產生白日夢?白日夢從何而來?只是做做白日夢,也會有害麼?這就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話題。
什麼樣的人容易做白日夢?
早在1907年,弗洛伊德就研究了作家與白日夢的關係。他致力於找到,創作者們是從哪裡發掘出了可供使用的素材,把他們加工成文字,以至於可以在我們心中引起如此深刻的迴響。結果他發現,白日夢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在弗洛伊德看來,作家,特別是那些通俗小說和傳奇故事的寫作者,不僅是白日夢的締造者,也是旁觀者。他以自我為中心,搭建了一個舞臺,安排了每個角色的位置和動作;運用藝術的手法來加工和偽裝自己的夢境,讓人們看不出這是一個以他自己為主角的故事,同時給人以強烈的審美共鳴和愉悅。
像作家那樣,在做白日夢的人中,很多人都富有創造性。在一則對因白日夢而產生刻板動作的孩子的研究中,大部分孩子都表現出了很高的創造能力。現代心理學研究認為,會做白日夢的人,精神的工作空間更加寬廣,更能做好同時多個線程的任務。
威斯康辛大學的研究則表明,喜歡做白日夢、經常思緒漫遊的人,儘管會被人們認為容易分心,但實際上,他們在工作記憶(working memory)方面的能力較一般人更強。工作記憶是一種暫時性地存儲和處理信息的記憶,對於閱讀、理解和推理等能力來說至關重要。
弗洛伊德還認為,沉迷於白日夢的人是孩子氣的(infantile)。白日夢就像是兒時的遊戲:孩子把自己喜歡的事物重新組合,但又能將遊戲的世界和現實的世界很好地區別開來。而當我們成年,停止了遊戲,幻想成為了我們新的遊戲。我們一方面需要在現實世界中努力取得成功,另一方面,我們也需要在想像中構建一個自己喜歡的世界,以滿足願望。
現代研究證明,喜歡白日夢的人的確在現實生活中的滿意度不高。2012年的一則研究統計了年齡段從18歲到85歲不等的白日夢上癮者,發現白日夢的頻率與生活的滿意度、個體孤獨的程度、獲得的社會支持都有關係,一般來說,一個人越孤獨、對生活越不滿意、得到的社會支持越少,可能就越容易做白日夢(在對生活的滿意度上,對生活不滿意的男性可能做白日夢的頻率更高,而對生活越不滿意的女性則表現為夢境更鮮活)。而那些免疫力低下、健康狀況較差的人,虐待的受害者也都是白日夢上癮者的高發人群。
白日夢揭示你的內心
上面那則研究的結論認為,白日夢可能是一種對現實生活的補償,它是我們的潛意識從不如意的周遭環境脫離出來的一種方法。
弗洛伊德認為,在白日夢中,願望是一條主線,連接著過去、現在和未來;一個幸福的人不會幻想,只有願望沒有得到滿足的人才會幻想。正因為幻想不是現實事物,也不是不可改變的,因此,我們能夠在這個世界中完美地滿足自己。特別典型的兩種幻想就是野心和性慾,因此,英雄和美女主題的白日夢非常常見。
白日夢有一種非常典型的情況,就是在腦海中創造出一種未來的情景,使人能夠通過回溯到早年經歷的事情,來實現自己的願望。比如下面這個例子:
一個從小家境貧窮的孤兒正要去面試。一路上,他都沉溺於這樣的白日夢中——他得到了新工作,得到了老闆的賞識,和老闆的女兒結了婚,成為企業的合伙人,過上了自己滿意的生活。在這個白日夢中,他其實得到了自己童年時缺失的所有東西:家庭、情感和金錢。
在白日夢的形成中,過去的記憶也是重要的誘發因素。在白日夢上癮者自發成立的互助網站上,一名48歲的女士描述說,她曾在整整兩年的時間內,沉溺於自己改編的哈利波特的世界裡不能自拔。每當她看到斯內普教授的形象、名字、一切時,她都會進入夢境中。後來她才發現,她在夢中將斯內普的形象與自己父親的形象聯繫在了一起,她編織的那個故事,其實是關於自己和父親的。
如果你深入思考你最喜歡的幾個白日夢的橋段,那會成為你了解自己內心的有效渠道。
白日夢也會有害麼?
調查顯示,96%的人都至少有過一次白日夢的經歷,但是,也有一些適應不良的白日夢者(maladaptive daydreaming)會沉溺在白日夢中,長時間捲入自己的幻想世界而無法脫身。他們會感到,自己的腦子經常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墜入白日夢中,高速運轉,遙控器卻不在自己手裡。
1981年,Cheryl Wilson和Theodore Barber 用「幻想傾向人格」(Fantasy prone personality)一詞來形容嚴重適應不良的白日夢者,他們估計,人群中大約有4%的長期幻想傾向人格者。這不是一個小的數字,也就是說這個人群並不是那麼罕見。
Jayne Bigelsen就是一個這樣的長期幻想者。她12歲時,便發現自己經常不能控制自己地沉入白日夢。因為父母是醫生,她曾經翻遍了家裡的DSM(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試圖找到一個對自己症狀的描述,但翻遍全書也沒有找到。
事實上,一直到現在,白日夢這一現象都未被收錄入DSM。但白日夢的確會對那些適應不良的人造成現實生活中的困擾。Jayne Bigelsen高中快畢業時,很憂心於無法掌握好夢境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切換。每天早上,她都會不由自主地陷入自己編的電視劇劇情中。在學校,白日夢境的入口無處不在,哪怕是最喜歡的戲劇課也不能使她完全集中精力。
後來,Jayne Bigelsen發現,像自己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常常稱自己為白日夢上癮者(addictive daydreamers)。在Hunter College的調查中,25.5%的白日夢上癮者都曾因為白日夢而感到痛苦,尋求過心理諮詢或治療。有的人因為白日夢過於活躍,無法在學習和工作中集中精力;有的人因為白日夢陷入過不良的感情,忽視了現實中的種種信號,把自己幻想中的角色投射在對方身上,最後受到傷害;有的人因為白日夢中的世界過於美好,而對現實有著超過實際的期望,最終反覆失望;也有的人最終無法區分白日夢與現實,導致了人際上的重大困難,沒有人喜歡一個沒有真實感的人。
直到10年以後,上面這個故事的女主角Jayne Bigelsen才真正做到與自己的白日夢共處。和她一樣,一些人經過多年艱苦的努力,才得以自如地操縱兩個世界的切換,讓白日夢不至於影響到他們的現實生活。
就算不是白日夢上癮者,長期幻想也可能是一件危險的事。畢竟在幻想裡我們有著所渴望的一切。如果過於放縱自己,我們會越來越不願意直面這個充滿破碎的現實世界。沉溺於幻想,影響到現實中的功能,在現實中受挫,更加沉溺於幻想。再漸漸的,開始失去對現實世界的感知力,不再能夠區分幻想和真實的邊界在哪裡。——是這樣一種惡性循環。想要跳出這樣的循環一定要趁早,如果你覺得自己開始捲入了這樣的循環裡,請儘快尋求幫助,足夠有力量的支持對你很重要。
神經科學研究表明,白日夢的狀態與大腦中的默認網絡(default network)受到外在刺激而產生的活躍有關。而我們是可以掌握調節默認網絡的技能的。因此,從生理結構上來說,你是有能力控制你的幻想世界的。儘量使它幫助你,比如刺激你的想像力和創造力,但不要讓它過多地幹擾到你獲取外界的信息,取得現實世界與想像世界的平衡。
如果運用適當,白日夢其實是一种放松的手段,它能使你在現實世界中獲得短暫的休息。因此,也有人運用白日夢來作為自我發現和療愈的手段。更甚至,卡爾·榮格還曾發明了一種叫做「積極想像」(active imagination)的技術,即通過與自己幻想的情節中的人物或角色對話,用意象溝通來達到療愈的目的。
和很多其他事情一樣,我們和白日夢相處的要點在於:是我們控制著我們的白日夢,還是白日夢控制著我們?你可以把幻想作為偶爾逃離世界的秘密遊戲,作為認識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手段,作為幫助你獲得更好的創造力的夥伴,但不要讓它成為你的主人,讓它吞沒你的世界。永遠在做夢的人,生時已死。即便頭破血流,讓真實的自己體驗這個真實的世界才可以說是活過。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