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茨/文
茶在中國悠久的歷史長河中,素有一席之位。喝茶,畢竟是一雅事,曾經我也是極其愛茶的。
我出生在南京城,江南溼潤溫暖的氣候培育了肥沃的土壤,緣此,江蘇自古以來就是產茶大省。雨花茶是寧城最有名的綠茶,亦是中國十大名茶之一。
圓綠的茶身,鋒苗挺秀,抓上一小把將其衝上沸水,水面便會立顯細細的白毫,茶色碧綠、清澈、口齒留芳。甘甜回味悠久,猶如色、香、藝俱全的江南綠衣少女。喝雨花茶一直喝到了整個少女時代。
當然,其間也少不了品飲整個江蘇地區及鄰省浙江的綠茶,如蘇州太湖久負盛譽的洞庭碧螺春、武陽春雨、徑山綠茶、金山翠芽、前鋒雪蓮、茅山青峰、名滿天下的西湖龍井、開化龍頂等。
年少時並不懂得鑑賞茶的分類與好壞,不過是江南地區自古產茶,茶種繁多,跟著大人喝就是了。喝完但覺有精神,上課不易打瞌睡走神,頰齒留香,且易消食。便當作是一種隨手可得的天然飲料,成為日常一個生活習慣罷了。
14歲那年,父親因公調職,調到了長江更南邊的洞庭湖一帶,湖南省域副中心城市,古稱「武陵」「朗州」的常德。由於此地位於江南洞庭湖西側,是江南著名的「魚米之鄉」,雲籠霧革,空氣清潤,其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與優勢,長江中下遊地區最優良的品種大抵便薈集於此。
本地所產綠茶品種繁多,如石門銀峰、桃源所產的大葉茶、澧縣的太青雙上綠茶等。當地的居民大多是弄一個大瓷缸,或者小蓋碗,開水一衝泡便喝;稍微講究的弄一銀壺,或描著梅、蘭、竹、菊的白細瓷杯,取當地老井的水,燒開至七八十攝氏度,先注水入杯,再依個人口味輕重取其量放入茶葉,看著碧綠的茶葉懸空漂浮,慢慢舒展,水氣上氤氳著清冽的香氣,慢慢啜上一小口,人便靜氣了下來……
江南地區盛產綠茶,故當地人常喝綠茶如飲白水。其後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茶葉工藝技術的提高,陸陸續續地也喝到了白茶、黑茶(古時作為邊疆貢茶)、紅茶。而近幾年更是喝到了黃茶,如洞庭湖的「君山黃袍」。
以前我只記得「君山銀針」,其茶芽形如大小均勻銀針,嫩綠似蓮心,仿如白銀盤裡一青螺。在湖南境內頗有盛名,據傳說文成公主出嫁時就選帶此茶入藏。而其他各地市縣多有其地生產的各式綠茶。
於我當時不甚淵博的茶文化知識理論及朦朦的印象中,綠茶大都色清味甘、微苦而淡香,無特別迥異之處。
15歲時,父親因公務接待臺灣客商,叫上我學習待人接物。那臺商儒雅之極,隨身攜帶了一套精巧的紫砂茶具,裡三層外三層用麻絲牢牢包裹,裡有蓋碗的茶具、聞香杯、茶海(公道杯)、一個朱泥的小茶壺、竹製可摺疊的茶簡、茶匙之類。並將一個錦囊解開,取出一包壓得牢實的蜷曲一團的墨綠茶葉,揀出約摸三分之一的量,丟進剛用開水洗淨的茶壺中,笑曰:這叫觀音入宮。
爾後,把沸水壺提得高高的衝入茶壺,茶葉便旋而起舞了,再用壺蓋輕輕刮去浮在面上的白色小泡沫,又說:這叫春風拂面。打開壺蓋,一股馥鬱醇濃的蘭花香直撲肺腑,第一泡茶並不著急喝,而是將其倒出,淋了杯盞。
再衝一泡時,在公道杯上放上一個鋁製的茶漏,待茶渣過濾後,再將清澈呈翠綠色的湯水少許而安靜均勻地滴入擺成一字型的小茶杯中,爾後巡迴注入。並示意我將一個聞香杯放在鼻下做深呼吸,只覺香入肺腑,甘醇濃烈,與綠茶那種微香不可同語。
細觀茶葉呈橢圓形,似觀音臉,葉片肥厚,較綠茶重量微重。持盞慢啜,邊啜邊聞,但覺由微苦化為甘意,喉底潤甜,心曠神怡。客商不無得意,言曰:知道這招叫什麼?叫關公巡城,功夫茶花的就是時間、費的是工夫。
那時,方曉得這世上除綠茶外,還有叫鐵觀音的半發酵的青茶。其精細、規範有序的泡茶流程,精美的茶具,及濃鬱持久的花香味,獨具魅力的觀音韻,竟將茶可以喝得如此情趣。便如同一個夢,深深淺淺地印在了心底,偶爾泛起一陣陣貪戀的漣漪。
許是有緣,那客商走時,竟特意將那全套紫砂茶具贈送給了我,並留下了茶葉。自那,便無師自通學會了泡功夫茶,並樂此不疲。嗜喝鐵觀音的習慣一直延續到了而立之年。
2001年在政府機關上班時,單位裡有一個小茶廳,常供一些茶飲。一日與人邀約談事,點了一杯人參烏龍,喝覺美妙可口,茶味甜而不膩,香而不重,口腔周圍滿滿生津,滋潤舒適,比嚼口香糖更覺清新爽口。便常喝此茶長達半年。
一日廈門友人來長出差,帶來一盒鳳凰單樅贈我,言茶廳那種人參烏龍品質粗俗,人參亦非正品,不過是普通烏龍茶加放了人工參粉,添加香甜口感而已。一時恍然大悟,汗顏,便再未喝。
歲月浮遊,如同清草上的露珠,滑落在泥土裡常無影蹤。2005年工作變動北上京城工作,其間亦認識且品嘗了不少各式茶類,如當地人愛喝的茉莉花茶、安徽的六安瓜片、貴重稀有神秘的安化黑茶鼻祖渠江薄片、武夷山的大紅袍、漳州的奇蘭白芽、潮州的鳳凰單叢、廣西的六寶、雲南的陳年普洱,不勝枚舉。
前幾年由於工作需要,常赴紫砂之都宜興考察,認識了紫砂界省、國家級不少大師,尤以當代紫砂藝術泰鬥顧景舟一脈傳藝之後為多,對茶道與器皿的認知及見解精益了不少。
宜興,古稱陽羨,此地的茶,自古以來即有,且有「茶的綠洲」盛名。而此地獨有的紫砂泥料更是一絕,稱為金玉紫砂。
自明正德年間紫砂盛始,製成壺後,名家輩出。因其泡茶不失原味,色香味皆蘊,易保溫,獨特的透氣性能諸多妙處,加之器具藝術性與實用性的完美結合,業已成為茶具界的「貴族」之首。
北宋梅堯臣曾以詩讚曰:「小石冷泉皆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歐陽修亦云:「喜共紫甌吟且酌,羨君瀟瀟有餘清。」宋詞《滿庭芳·試茶詞》有云:「輕淘起,香生玉塵,雪濺紫甌園……」
那年初到宜興,正是春上三月,宜興明前綠茶恰逢盛期。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陶藝大師李昌鴻夫婦及其子女熱情款待吾等數人,取出當季春芽上品,飲後頓覺不俗。
因其賢夫婦伉儷皆為顧景舟大師嫡傳弟子,又同為老紫砂藝術廠的工作人員,對茶器的要求更是講究,精益求精。「好壺配好茶」,「好馬配好鞍」,陶藝世家皆是「以壺養壺」。
沽一席茶,須得配上四五把不同泥料器型的壺。一壺泡茶葉,一壺注水,旁的幾把陪侍,若綠茶喝過換紅茶,須得再換一壺,改呷普洱時(宜興喚喝茶為呷茶),便再擇換他壺。這樣以壺養壺,茶味方可保持純粹自然,不會竄味。
當時坐在雕花的木窗下,品著溫香的茶水,望著對面的白牆黛瓦,竹海青濤,小橋流水,窗外細雨淅淅瀝瀝,竹風颯颯,有啾啾鳥鳴,輕輕穿過毛髮般雨絲,直覺六腑通明,腋下生風。「細雨溼衣看不見,閒花落地聽無聲。」在這正是江南的好風景中,塵世一切紛擾,喧囂似已歸隱清風明月,渾然已忘,大有優遊成仙之感了。
既是學了這陶藝大家的呷茶方式,又識得了紫泥、朱泥、段泥、綠泥、紅泥之類的制壺材質,鑑賞各個器形便也一應而上。後因常去,看多了,便知曉了泥料好壞,開始品評各個器形美觀與否,如美人肩、竹段、提梁、供春、魚龍、井欄各種壺型常能一語道出,又知「三圓不如一方」,或能小辯真偽,伊如大家。
又平素對檀香有所僻好,故常煎茶燒香,獨處禪室,於茗香縹緲中信手塗鴉,當是日之幸事也。後又在賀敬之老師的支持下,策劃主持了「文化部首屆紫砂藝術大師精展」,有數十位紫砂名家欣然參與,賀老親題「金秋茶敘」以示鼓勵,一時間,於業界倒是獲得少許掌聲。
主持數檔紫砂藝術欄目《壺魅天下》,講講茶道,紫砂藝術與養生之類的傳統文化。「自古茗壺似名人」,無論大小,對於文人而言,久之淫浸,諸多鑑賞,便對茶具不免偶有挑剔之心了。
近年來,許是睡眠不如從前好的緣故,便逐漸減少了喝茶的次數,有時甚至整日整周不飲。不過是偶爾知曉新到茶種,一時興起,淺嘗輒止。各種精美的高品紫砂壺倒是收藏了不少。
茶對我,曾是年青歲月中相伴的一個美麗的回憶。那時心思如茶清、如茶甘、俗世少擾,有著芬芳深入的好睡。茶香襲鼻生津、美味香甜的滿心歡喜,是那段光陰日常的快然怡情。
而今,常將草木情深寄望於詩書畫。偶喝,便是蒸一壺玫瑰花茶、陳皮普洱(蒸茶是當今流行的一種飲茶方式),以抵禦北都嚴寒乾燥霧霾之天氣了。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清明已在來時的路上,花色已悄悄立在綻放的枝頭。江南故鄉茶山上的第一支雨前新芽,也必將在三月中旬的柳色中綻開在我新添的蓮花小壺中。
這是多年一個心有靈犀的約定,在盛世流年裡是留下詩意的重要一筆,這一壺是必須要喝的。
【作者簡介】
楊清茨,文學碩士,現任中國社會主義文藝學會書畫院副院長、紫砂藝術研究院執行院長(文化部下屬),蒲隆地共和國駐中國大使館中布合作委員會顧問,貝南共和國駐中國大使館中貝合作委員會顧問,中貝文化旅遊發展委員會主席,文化形象大使,文化主持人,自幼喜好琴、詩、書、畫,文學藝術方面常得賀敬之先生指導。詩人,個人著有詩歌散文集《玉清茨》(正在出版)、藝術論文《紫砂藝術恰是一本讀不完的書》;散文詩《心燈》被選為中國教育電視臺2018年「詩意中國」春晚壓軸節目。散文詩《戴雷鋒帽的女子》被選為「每日好詩」,「中國好詩」。詩歌《如來如去》入選中國詩歌網《每日精選》。詩歌刊載於《詩刊》《衛生部健康報》《解放軍文藝》《人民日報》《經濟日報》《光明日報》《詩歌月刊》《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紅網時刻新聞》《檢查日報》《武警日報》《法律讀庫》《上海詩人》及光明網、環球電視網、江山文學網等報刊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