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沒幾天，懷化上千名民辦高中學生或將被清退

圖源：海天中學公眾號

♪ 作者｜芥末堆 大衛

♪ 編輯｜芥末堆看教育

近日，湖南省懷化市民辦高中海天中學的學生王亮（化名）突然接到要被學校清退的通知，這離她進校才不過數天。

學校的解釋系教育局嚴抓招生指標，落實中考生在普通高中和職業院校上按1：1分流的政策，全市民辦高中招收的低於普通高中最低分數線的考生都將被清退。對此，懷化市教育局回應芥末堆，上述學校系違規招生。據當地一位民辦中學負責人介紹，粗略統計全市21所民辦高中或有上千名未達普高分數線考生要被清退。

但在王亮家人看來，孩子只是中考發揮失常，簡單地按分數將其分流至職業學校對學生並不負責。其家人表示，對職業學校的辦學質量感到擔憂，且自己不想現在就替孩子決定她要去學什麼。

事實上，政策上對普職比（普通高中：職業院校）大體相當的目標落實因多方原因一直未能實現，且政策上關於「大體相當」的描述往往被一些地方兌換成1:1指標，並簡化成剛性要求。在長期關注職業教育的專家看來， 「普職比大體相當」的落實離不開科學、開明的制度。且僅按考試分數高低來劃分學生的普高和職校的選擇路徑，其方式較為單一，「路徑值得商榷」。

低於普高分數線學生被清退，家長認為決策不合理

懷化二中的學生王亮今年中考發揮失常，只考了320多分，低於懷化市普通高中最低錄取分數線557分。在分數出來之後，班主任在群裡發布了一則消息，稱懷化市民辦高中海天中學對該校學生放寬政策，可以招收低分學生，前提是提前報名。

王亮籤訂入讀協議

不過，由於分數未能達到普高錄取線，王亮的姐姐擔心高中學籍辦理會成問題。她告訴芥末堆，當時海天中學的人跟他們說，往年學生也是低分進來，後續再補上學籍。

最終，王亮和海天中學籤訂了入學就讀協議，並收到錄取通知書。協議明確，海天中學將盡最大努力為其辦理高中學籍，萬一辦不了學籍，扣除已開支部分，其餘經費退還給家長。且家長承諾，如因該生分數低，上不了高中學籍，絕不因為此事責怪學校。

但入學沒幾天，學校突然通知王亮，按教育局指示，分數在557分以下的學生都要被清退，且不能在懷化市內任何普通高中就讀，學校將給他們安排退費。

據王亮姐姐提供的一份通知文件中提到，上述決定是根據《中職學校招生「六個嚴禁」「六個一律」規定》的通知和《2020年懷化市中小學招生錄取工作要求》，按照懷化市教育局普通高中招生「不降分、不超指標、不錄取外州市學生」的要求，經學校校務會、董事會研究，作出的清退不上線學生決定。

多所學校發布的清退公告

學生家長覺得這樣做並不合理。當初學校允諾了要辦學籍，現在突然變卦，對學生的打擊很大，且通知的倉促或讓他們錯過職業學校選擇的最佳時機，「以前是人家求著我們，現在要我們求著他們。」「若早先知道無法在此就讀，我們就去別市尋找求學機會了。」一位沒有籤訂相關協議的家長表示。

不過，更多家長在表達訴求時透露，很多學生中考發揮失常，都還想再試一次，但現在「因為分數線劃定，就要逼著孩子去讀職業（院校），這不是簡單地用分數來劃定孩子的未來嗎？」

據悉，海天中學此次共有300多名學生被要求退費。而事實上，懷化市的不少民辦高中都被要求對低於普高分數線的考生進行清退。

當地另一所民辦高中——懷化新華中學的學生家長提供給芥末堆的一份勸退公告書顯示，學校對堅決不同意退學的家長做出提醒，學生將面臨在校就讀無學籍的風險，今後高考只能按現有的高考政策以社會青年的名義參加全國統考。

當地一位民辦高中的負責人表示，粗略統計全市21所民辦高中或有上千名未達普高分數線考生要被清退。

招生指標收縮，教育局稱民辦高中涉違規招生

海天中學瞿校長告訴芥末堆，往年低分學生進校後，到高二都能辦下學籍，但這次教育局決心很大，一來想拉升懷化市整體初中學業水平測試的合格率，二來懷化市職業學校的生源不夠，教育局想充分落實普職比1：1分流的政策，抓起職業教育。

據今年3月湖南電臺援引當地教育廳數據，今年高職院校計劃繼續擴招4.8萬人，中職將適度增加招生，要實現中職佔高中階段42%的目標。

根據《湖南省2019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發布數據顯示，2019年湖南的普高招生人數為43.7萬，環比增長7.5%；中職招生人數為25.3萬，環比增長10.6%。而懷化在上述年份的統計公報中的數據顯示，普通高中招生數則為2.96萬人，環比增長9%；中等職業教育2019年的招生數則僅為1.95萬人，環比增長了26%。

事實上，在國務院頒布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關於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等多個相關文件中，普遍要求保持中等職業學校和普通高中招生規模「大體相當」，但通過近些年的《全國教育事業統計公報》的數據來看，這一目標的實現還有不小的差距，普職比「大體相當」的提法因此也被專家學者詬病。

瞿校長表示，很多家長對本地職業教育存在刻板印象，對職校辦學質量不信任，不願意讓孩子進入職校就讀。而懷化的中考競爭越來越激烈，公辦高中越來越難考。他提到，以往政策沒這麼嚴，往年在民辦校的招生指標上放得比較寬，民辦校給這些未上線的學生提供了讀高中的機會。但今年各民辦校的招生指標突然收縮，「以往可以招700多人，這次只能招300多人，原來400多的，只剩下100多」。

對於依靠自己招生，擴大規模進而提高教學等方面投入的民辦校來說，目前面臨頗為尷尬的局面。「這些年職業院校沒辦好，家長拒絕將孩子放到職校，想繼續讀高中的學生現在又沒辦法進入民辦校」。

瞿校長透露，目前要被清退的學生中，已有100多人辦理了退費。海天中學也再次貼出公告，要求家長抓緊時間給孩子落實學校，學校將全額退費，且懷化教育局可以安排退費學生去職校的學位。同時，公告附上了懷化市教育局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科相關負責人電話。

芥末堆多次撥打懷化市教育局民教科相關負責人電話，但未被接聽。懷化市教育局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科張科長告訴芥末堆，「海天中學違規招生在前，這些家長都是被欺騙的，按照國家要求普職比要大體相當，要達到1：1，這就需要劃定分數線，沒有達到557分，你怎麼能答應去招他呢，現在學校解決不了，你把他推到我們這邊來。」

根據懷化市教育局發布的《關於做好2020年全市初中學業水平考試和高中階段學校招生工作的通知》，在高中階段招生錄取方面，一般普通高中錄取線為557分。（海天中學的錄取分數線為583分，其徵集批和調劑批志願錄取分數線為557分）各高中階段學校不得超計劃錄取或違規錄取最低控制線以下學生，且任何民辦高中不得擅自以與公辦高中聯合辦學或掛靠學籍等名義招生或變相招生。

未招滿計劃的高中學校，必須在教育行政部門的統一組織下補錄，而且只能從填報了本校志願未上線的學生中按成績由高至低補錄，不得擅自、違規補錄學生。對於違規補錄的新生，教育行政部門一律不予註冊，因此造成的一切後果由招生學校自負。若出現影響教育形象，影響社會穩定的重大事件，將依法依紀追究當地教育部門和學校主要負責人的責任。

「大體相當」不宜簡化為1：1的剛性要求，靠分數分流模式待商榷

在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看來，中考生面臨被清退的尷尬局面在很多地方都出現過，對普職比的強調系政策剛性要求，但依靠分數來分流的政策本身利弊共存。他以澳大利亞為例，當地初中畢業生分流到職業教育的比例甚至高於中國，但其學習制度完全不一樣。

他提到，澳大利亞小學培養閱讀、表達、交往、健康等能力，到初中雖然有基礎課程，但學校會設置各種各樣的項目及活動，來記錄和觀察學生的各項能力，三年下來把所有記錄匯總，便基本知道了學生的學習方向，「如果你在理論上比較擅長，那就進普通高中，如果在操作方面比較擅長，那就進職校」。

但我國現在僅僅按考試分數高低的單一標準來劃分，就會導致很多學生不願意進入職校，加上職業教育的社會認可度不高，其發展受多重因素影響，家長對職業教育的刻板印象一直存在，很多家長就會想方設法讓沒過線的孩子進入高中體系。儲朝暉認為，「這樣劃分的方式、程序、路徑是值得商榷的。」

蘇州工業園區職業技術學院教授、黨委副書記王壽斌此前在中國青年報上也發文提到，職教分流必須充分尊重家長和學生受教育的選擇權，考慮區域的經濟發展對人才的需求，不能搞一刀切的硬性規定。2002年國家提出「普職比『大體相當』」的模糊規定，而沒有明確1∶1的剛性要求，已是比較柔性的表述，充分體現了決策的科學性。

王壽斌認為，在執行過程中，一些地方政府和教育主管部門非要將「大體相當」兌換成1∶1的指標，則另當別論；如果簡單地把是否完成或超額完成1∶1的目標當成政績來考核，則更是需要糾正的懶政行為。「制度引導的效應往往優於人為規定，「普職比大體相當」的落實離不開科學、開明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