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灶糖 ◆ 攪團 ◆ 故鄉
「祭……灶……糖……」,每年臘八一過,街上就會響起祭灶糖的叫賣聲。悠長的聲音,總是牽引著我,回到兒時的臘月裡。
童謠唱到:「二十三,糖果粘。」 兒時,臘月二十三吃的糖果,就是祭灶糖。乳色白,要麼是一拃長的長條,要麼是燈籠狀的圓球,特粘,用牙齒咬,常會把牙齒粘住。
我不清楚,南方及其他地方的祭灶糖是什麼做成的,在故鄉一帶,祭灶糖,主要由糜子做成。《詩經魏風》中寫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這裡的黍,就是糜子。在先秦時期,黍,已經是重要的農作物。
糜子,屬於「秋田」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北方農村的口糧,還不是那麼盈餘。六月裡,小麥收割之後,為了多收一茬莊農,勤勞的莊農人會搶墒種糜子。糜子是一種生長周期較短的農作物,耐寒耐旱耐貧瘠,秋收後,不影響當年冬小麥的種植。同時也給飼養的牲畜提供飼料 。糜子杆,架在樹上牆頭,曬乾。冬日,用鑔刀鑔成一小段一小段,成為牲畜最好的飼料。
秋日,糜子成熟了。它不像穀子,一顆挨著一顆,擠得密密匝匝。它的顆粒比較鬆散,一根糜杆上,花枝一般,衍生出十幾枝細密的枝幹,上面綴滿了糜粒。
糜子收割翻曬打碾,加工後叫黃米,顆粒比小米略大些。但營養價值沒有小米高,所以小米成為超市常見的雜糧,而黃米銷聲匿跡。但是,若磨成面,做饃饃,黃米的面,遠遠優於小米的。小米磨成面,顏色土黃,味粗糙。而黃米麵,呈金黃色,口感綿軟。
小時候,母親常做黃米麵饃饃,我們叫它「糜面饃饃」。雜糧面的饃饃,其實是很難做的。不像小麥麵那麼勁道,黃米麵,本性攢滑,不易揉捏。若要做成花卷樣,是不可能的。所以,母親通常會做成糜麵團。先用剛燒開的開水燙麵,攪成稠湯狀,放入預留的酵子(酵母菌)發麵。蒸饃時,鐵鍋中間,放一個特製的架子,我們叫它「井把」,狀如一個無底的臉盆。井把裡倒上水,井把周圍,挨著鍋邊,貼滿糜麵餅。
大火燒起來,水開了,鍋蓋上白氣嫋嫋。小火,繼續燒。大約一個小時後,饃饃熟了。一塊塊麵餅,蓬蓬鬆鬆,尤其是緊貼鐵鍋的一面,金黃酥脆。切上一塊,酥酥的,軟軟的,甜甜的,好吃極了!在那些餘糧不足的歲月裡,甜甜的糜麵餅,添補著一家大小的口糧。
糜杆上,綴滿糜子的那半截,有許多細枝。收拾好細枝上的糜子後,心靈手巧的莊農人,趁細枝未乾之時,用它做成糜笤帚,當作掃炕笤帚。這種笤帚,小時候,我們這裡農家的炕頭,隨處可見,現在,隨著糜子的消失,也蹤影全無。
臘月二十三,除了吃祭過灶的糖外,攪團,也是當日的「官飯」,家家都要攪一鍋。做攪團,首選雜糧面。雜糧面裡,包穀面最佳。做法與饊飯類似。不過,饊飯稀,攪團稠。
鍋裡加水,水開後,邊撒面,邊攪動。攪團,攪團,顧名思義,就是用長長的飯叉,不斷地攪動。若粘鍋,再加點水,繼續攪。反覆多次,直到把鍋裡的麵糊,攪成一團。
胡蘿蔔,洋芋切片或切丁,和在一起,熱鍋炒七分熟,加水,兌成湯。舀上一勺光滑不沾勺的攪團,澆上湯,放上蒜泥,油潑辣子,那滋味,香透了無數遊子思鄉的夢境。若有剩下的,第二天熱著吃,別有一番風味。民間有言證之,「攪團熱上三遍,親家來了靠邊站。」可見熱過的攪團有多香。
臘月二十三的祭灶,是北方小年活動中,不可或缺的活動之一 。這一天,故鄉方圓幾裡,講究吃祭灶糖和攪團。關於灶糖和攪團,各有說法。
傳說臘月二十三,灶王爺要返回到天庭,向玉皇大帝報告人間的情況。這天,家家戶戶都要敬獻祭灶糖,就是讓灶王爺嘴裡甜甜蜜蜜,在玉皇大帝面前說好話。
而二十三晚上吃攪團,則是要把灶王爺的嘴糊住,讓他說不出話來,以防他向玉皇大帝打小報告。一邊尊他為神,敬獻糖果,進行祭拜,一邊又用攪團,封住他的嘴,以防他說主人家的壞話,很有意思的活動。這樣的傳說,自相矛盾,但沒有人追究傳說的真實與否,但臘月二十三吃祭灶糖和攪團的習俗,代代相傳。
有個作家說,故鄉,在胃裡。是地,無論我們身在何處,但一到臘月,年味,便攜裹著美食的香味,通過視頻,穿越微信 ,洶湧澎湃,撲面而來。誘惑著遊子的胃,潛入他們思鄉的夢,撩撥著身處異地的心。唯有歸心似箭地背起行囊,迫不及待地踏上回鄉的旅程,投入故鄉的懷抱,方可解饞。
「 祭……灶……糖……」當那一聲聲悠長的叫賣聲,再次蕩漾在街頭巷尾的時候,我知道,在我心裡,那不再是叫賣聲,而是故鄉,在臘月裡,在小年,深情地呼喚著遠方的遊子,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