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前,科研是副業。現在,教學是副業。為什麼我們的大學教學質量每況日下? 因為一個老師的職稱只與他的科研成果有關。
騰訊文化 徐娉婷
據媒體報導,備受學生敬重的河南大學古代文學老師常萍,為本科生講了32年古代文學,任教期間不出書、不發論文、不申報職稱,只專注教學。直到2015年10月退休,仍是大學講師職稱。
雖然常萍在大學晉升之路上被邊緣化,卻廣受學生的讚譽和擁躉,學生贊她是「口碑教授」,她的課堂堂堂爆滿,有人驅車數百公裡只為聽她一節課。
近日,河南大學高規格特聘她為副教授並頒發證書,可謂是「遲到的認可」。然而,在很多大學,教學已經越來越被忽視,一個老師如果只是教學好的話會被逐步邊緣化,這是不爭的事實。
常萍在上課。
當科研成為主業,教學成為副業中的副業,誰來關心教學質量?
2014年,四川大學老師周鼎在網上發表的《自白書》被瘋狂轉發。他在文中寫道:
「一個相信講好一門課比寫好一篇論文更重要的人,今夜死去了。
從前,科研是副業。現在,教學是副業。
為什麼我們的大學教學質量每況日下? 因為一個老師的職稱只與他的科研成果有關。」
這些頗為感性的話語戳中了無數學生和老師的痛點。
高校有一個流行說法:「教學是公家田,科研才是自留地。」究其原因,職稱評定跟科研論文掛鈎,而與教學任務無關,所以教學連副業都算不上。
四川大學老師周鼎。
2014年4月,清華大學女講師方豔華根據「就職9年未評職稱必須離職」規定面臨「非升即走」,然而世界各地畢業生、共計50多封4萬餘字的請願書,希望學校將這位「因全身心投入課堂教學導致科研成果不足」的老師留在教學崗位。後來,方豔華轉崗為職員。
類似的還有上海交大普通講師晏才宏,2005年3月12日死於肺癌。他去世三天內,交大BBS上竟發表了學生千餘篇悼念文章,晏才宏的教學水平和師德廣受交大師生讚揚。有學生描述他上課的境界:一杯茶、一支粉筆,從不帶課本和教學參考書,知識早已爛熟於胸,例題信手拈來,講課條理清晰、自成體系。他的電路課被譽為「魔電」,幾乎場場爆滿,座無虛席。這樣一位深受學生喜愛的教師至死也沒評上副教授?主要原因是——他沒有論文。
好教師不受重視,受傷害最大的自然是學生。學生們經過千辛萬苦的高考、花高昂的學費進入大學,卻發現獲得的教育差強人意。很多課堂上老師們並沒有精心準備,似乎心不在焉,疲於應付。
那麼高校為何要「重科研、輕教學」?因為科研成果才被認為是學校的硬實力,是大學排名的重要指標,是校領導的重要政績,也是爭取財政撥款的重要來源。過去10多年來,我國的985、211院校,大都提出建設研究型大學的目標,在學校辦學者看來,要辦成研究型大學,必須增大研究生教育體量,必須重視學術研究,於是很多大學制訂的考核教師的指標,都強調學術研究指標,包括發表論文、申請課題、課題經費等,本科教學工作只是工作量的要求,而且,如果科研突出,有無這一工作量,都無傷大雅;反之,如果一名教師重視教學,在學術研究中投入精力不夠,發布論文數不多,哪怕他的教學再受學生歡迎,也很難在考核、評價尤其是職稱評審中獲得有利的結果。
根本原因在於,今天的高校實行行政主導,而非開放辦學,社會公眾的質疑,甚至學生們的抱怨,都無法影響高校的辦學戰略——高校辦學只對行政計劃的主導者負責。
要反對的不是論文,而是只重數量,不重質量
教育學者熊丙奇說,當前我國高校在評價教師時,有嚴重的「論文情結」,盛行「唯論文論」,但破除「論文情結」,不是「反論文」,而是回歸正常的學術評價,重視學術研究的真實價值。過分強調發表論文,與把論文貶到一無是處,都對我國高校的教育、學術發展不利。
就大學教師而言,學術和教學應該是相互促進的。如果對於教師的評價權完全交給學生,也容易走偏。網絡寫手和菜頭曾在微博帳上寫到:「上大學的時候,參加過兩次講座就再也不去了。讓學生high起來太容易了,臺上說一句「早就聽說我們XX大學的同學是最棒的!」下面鼓掌鼓瘋了。再說一句「食堂經理都該槍斃」下面手指都鼓斷了。看著一臉幸福,雙眼放光的同學們,有一種被傻X淹沒的感覺。如此容易被取悅,也就如此容易被愚弄。」只要再會講段些段子、抖些機靈,受到學生的歡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學術對於大學的意義不容置疑。但是目前的學術評價標準只重數量,不重質量。有報告顯示,2006年,中國超過日本和英國,成為僅次於美國的科學和技術研究論文世界第二大產出國家。2007年我國就已在國際索引的工程類論文數量上取代美國,躍居全球第一。
有人專門做過統計,近10年來,儘管我國科技人員在國外期刊發表論文的增長速度位居世界第一,但絕大多數科研論文的引用率排在世界100名開外,中國人發明專利申請量和授權量分別居世界首位和第二位,但科技成果轉化率僅為10%。
作為一個「論文製造大國」,產生的很多論文基本上是「垃圾」。且不說各種本科論文、碩士論文、博士論文。單大學教員這塊,由於評職稱導向就是科研。而科研的考核標準據說客觀公正,也可以說是簡單粗暴,只要簡單羅列你的論文、著作和項目就可以。
至於論文質量誰說了算,目前基本上裁判權交給了期刊編輯部。由於缺乏一個可靠的評價機構,滋生了巨大的地下論文市場。筆者一位大學任教的朋友說:「幾乎每個月都會收到各種論文代理的電話,問有沒有發表需求,甚至不用自己寫,他們會幫你。」
早在2007年,就有媒體曾估算我國買賣論文「產業」規模為1.8億元至5.4億元,2009年這一估算已近10億元。
國外:教學很重要,論文很重質
在歐美國家,不同定位的大學,對教師的要求是不同的。大學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以教學為主,那些只招本科生、學制為4年的學校,都是教學型的學院(teaching college)。有些綜合性大學,也以教學為主。這類學校也要求教授們發表著作,但通常量不會很多。另一類是研究型的大學(research university),對出版量的要求比教學型的學校要多。
評價教師學術研究成果的指標,也主要是論文和出書,但他們對論文和出書的評價,強調的是論文本身的學術價值,是否發表、發表在什麼期刊,並不是第一位的指標。一個教師如果有一篇論文取得開創性成果,那麼,學校不會要求他要達到多少論文發表數量。
對於論文和著作的評價權由專業的評審委員會來決定,他們憑自己的專業素質和信譽做出決斷。這些教授都是公認的比較客觀、公正,由教師們民主投票選出來。這些教授都非常珍惜自己的聲譽,所以大都能秉公判斷,不敢徇私枉法。雖然學術價值判斷不是易事,容易產生分歧,但從總體上看,大多數學術水平高的教師不會吃虧。關鍵是,如果參評教師對職稱評定不滿意,還有一套專門的申訴與維權制度。
對於像常萍這樣的志在教學,無志於學術的老師,國外的大學能容得下嗎?答案是YES.
在美國大學中,除了終身職位(Tenure Faculty)以外,還有專門的lecture職位——也就是講師,可以把它理解為中國國企的「合同工」。沒有什麼晉升的壓力,只需要專注於自己工作——講課。只要能把課講好,不出什麼大的差錯,就可以安穩體面地做下去。
所以,無論是終身職位還是專門授課的講師,教學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塊,不是可有可無的。
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博士從政之前,是哈佛大學的一位教授。退出政壇以後,基辛格很想回到哈佛大學工作,但他提出一個要求:只進行學術研究,不給學生上課。不履行任課職責的教授,是哈佛所不能接受的。時任哈佛大學校長的博克教授解釋道:「基辛格博士是個學識淵博的人,如果論私交,我和他的關係不壞。但我要的是教授,不是不上課的大人物。」
結語:
高校的教學質量下滑已經不是新鮮事,在科研學術為主導的指揮棒下,教師們都忙著發論文、做課題,沒有人再關心教學這塊「公家田」。如果教學不納入職業評價考量,學生和家長對於學校管理又沒有發言權,教學質量不下滑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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