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在《無家別》中寫到,「人生無家別,何以為蒸黎」。千年以前的人對家的看重從此詩中便可窺見一二。無論中國還是日本,作為東亞文化的分支,家所隱含的深厚文化意義都有眾多相似之處。然而隨著歷史的發展演進,家的內部形態卻在發生變化,無論是基於婚姻、血親關係,抑或是非血親的贍養關係以及非婚同居關係的人都可以組成家庭,家庭不再是一個封閉的概念,而是成為了一個包容的集合。《小偷家族》中所展現的這種新式複雜家庭形態,便是一種對家概念的特殊補充。
複雜家庭形態存在的必要性
構成本片這種特殊家庭形態的六個人物都是家庭的邊緣者或遺棄者:寡居的老太太初枝,偷情的信代柴田,失去父母關愛的亞紀和遭到家暴的樹裡,被獨自一人留在車中的翔太。
加裡·斯坦利·貝爾在經濟學著作《家庭論》中說:「個人主義之所以取代了家庭, 是因為傳統社會中許多家庭功能已被現代社會中市場和其他組織所取代了, 而後者則具有更高的效率。」但處於社會底層的人無法滿足現代組織的門檻,所以家成為他們生存和精神的最後寄託。一旦他們脫離了家庭,他們的社會屬性也隨之淡化,真正成為城市和整個社會的邊緣人。
當家族解散,除了回到各自家庭的孩子們,進入監獄的信代和住在狹小公寓的柴田便無可避免成為了社會中最薄弱而透明的存在。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組成部分,一切社會中最古老的而又唯一自然的社會,就是家庭。「家庭作為每一個社會成員的親情屬地,無論是對個人德性品行的薰陶養教,還是對社會秩序的穩健促和等方面都發揮著重要作用。
家庭的產生源於家的形成,家和家庭一般可以作通稱概念,但家主要是指形式上的範疇而家庭重在體現實質意義上的內涵。」當柴田教會翔太和玲玲偷盜,家庭的教化作用便得以體現。當然,柴田在海灘對於翔太性成熟的正面引導也是教化,無論正面或反面,這樣的影響都是深重且難以消弭的。當信代與玲玲露出手臂上一樣的熨鬥燙痕,一種看似無形卻有形的羈絆在二人之間形成。奶奶是家庭的主心骨,奶奶為家人帶去物質和精神的保障,一旦離去,家便逐漸走向瓦解。家庭的構建不單純是人的組合,而是情感的碰撞累積,也是精神支柱的默默付出的結果。
家庭形態形成環境的可能性
植物,海浪,飄雪——是枝裕和電影裡的常見符號。在這些意象之中,家庭的寧靜溫馨被進一步烘託強化。事實上,是枝裕和一向熱衷於採用這些符號來展現溫柔中的殘酷。事實上,《小偷家族》並不是他電影中出現的第一個特殊家庭形態。《海街日記》中鎌倉被綠植環繞的大宅子存在著由四姐妹組成的家庭,而《無人知曉》的大窗戶公寓裡則生活著父母各異的四兄妹。
本片中,清新明亮的自然光多次被運用,室內則採用了飽和度高的黃色暖光,畫面顯得溫暖柔和。信代與玲玲一起洗澡的戲中,一束白光打在玲玲的臉上,身後的信代深情的望著她,暗喻玲玲成為信代黯淡生命的一束微光。這個場面與後面玲玲離開,信代入獄後的悽涼結局形成對照,信代生命中出現短暫的光最終熄滅,是是枝裕和慣用的內斂的殘忍。特殊家庭形態的最終面貌呈現不一定需要物質,但卻需要環境來構成一幅幅家庭的生活群像,讓影像節奏更平緩,讓觀影者體會到真實,如同那場全家人一起觀看的煙火,隔著屋簷與樹葉,沒有看到煙火的全貌,僅憑聽,也得到了同樣的快樂。
現代家庭形態的呼喚
社會的發展千姿百態,家庭形式在現代中的表現也非一式同格。在經濟快速發展增長和開放日益擴大深入的時代背景下,隨著社會的變遷和家庭功能的變化以及外來多種文化思潮的影響,傳統的家庭倫理形態受到了現實的嚴峻挑戰。這種挑戰的集中表現即是在家庭形態中出現了與傳統家庭迥然有別的新型家庭形式。雖然在道德或法律上未予肯定或認可,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卻實際存在」。
本片末尾部分集中展現了法律與小偷家族家庭形態的激烈衝突,兩位律師引導性極強的情感離間,誘拐,棄屍等字眼的出現,將二者的對立展現得淋漓盡致。進一步推測,如若為民伸張正義的法律都站在了這種家庭形態的對立面,試問大眾能夠給它們多少生存空間呢?所以本片也是對大眾了解和認可更多家庭形態的呼喚。
人的複雜性衍生出生存形態的複雜。導演用細膩平和的鏡頭語言將籠罩在陰鬱之上的光滑薄膜掀開一角,展露出凹凸不平的真相。讓生活在多元化的世界中的我們,直面被狹隘偏見所包圍的世界。家的現代形態在本片的出現所展現的命題還是回到了人類最基本的生存問題,導演似乎透過鏡頭在向我們發問:現在能否創建出不受意識形態幹擾的精神家園?當家的形態消失,我們的情感又該如何安放?
唯有企盼天下大同,方有四海為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