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個叫「世界文明起源研究促進會」的組織聚集了一批研究者,得出了與歷史上曾經有的「西學中源說」相似,但更為激進的觀點。諸如「英人英語中國起源說」,並且伴隨的還有各種「西方文明偽造說」等。因這類觀點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很多網友希望我談談對它們的看法。本來不願參與這類觀點的爭論,因為很容易陷入單純情緒的對立,而不是科學理性的討論。不過,對相關問題的分析可能會是普及科學方法比較好的案例,因此藉此機會討論一下從科學的角度應當如何看待相應的觀點。
我們先來看下爭論中立論一方的主要觀點。參見「世界文明起源研究促進會:關於'英人英語源於中國'事件的聲明」:
批評一方大多是說「狹隘民族主義的自吹自擂」等。由此可見,爭論雙方過多地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動機和目的,二是結論表達的怪異與否、是否違反常識或是否顯得是「民科」。事實上,這也是很多不科學的爭論共性的地方。
我們必須要非常清楚三點:
科學不反對或否定任何人的任何研究動機和目的,甚至從某些方面說,科學包容、同情、支持甚至鼓勵任何研究的初始動機或目的。只要這種動機合法且能夠促進研究從事科學的研究活動即可。
科學不以結論或結果是否怪異、違反常識等為判定標準。
科學只是一種認識世界最有效的方法。因此,它只以方法是否科學為判定標準。
為理解以上幾點,我們可通過一些具體案例來說明。復旦大學的金力教授最初掌握了以基因測序進行人類起源研究的方法之後,非常興奮地希望以此證明中國是現代智人的起源地之一。他領導的研究團隊在全國採集了上萬個血液的樣本,並進行了基因測序,但全部基因測序的結果最後結果還是證明現代中國人非洲起源說的普遍認知。金力教授自已介紹這個研究過程時說過,他當初的動機和目的是想證明現代人類的「多起源說」,也就是中國也是起源地之一。我們相信他說的的確是真的,原因很簡單。如果真的能夠證明這樣的結論,從學術上來說是一個重大的突破性成果,而繼續證明非洲起源說雖然也是一個學術上極有價值的工作,彌補了中國起源的基因證據鏈,使這個學說更加完整,但顯然不如證明多起源說的學術突破性更大。另一方面,如果能證明中國作為起源地的多起源說,無論是金力教授本人作為中國人,還是從復旦大學、中國整個國家,都會有一定自豪感的滿足。因此,無論從什麼方面說,在研究之前的這種動機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問題就在於,只要你是採用真正科學的方法,最後的結果只取決於事實,而不取決於最初的動機。
最初的動機和目的會有兩種影響,一是進行研究的推動力。正是從這個角度講,任何動機和目的只要推動人們去進行科學的研究,都是有價值的。二是動機本身可能會形成主體幹擾,成為一個誤差因素。但只要人們堅持科學的方法,對主體幹擾進行了有效的補償或抑制,它就不會成為問題。因此,我們不能簡單地批評任何研究的動機,而只關注是否堅持了嚴格的科學方法,並對主體幹擾進行了有效的補償和抑制。
科學哲學家拉卡託斯將能夠獲得「驚人預測」作為判斷科學的標準之一。很多科學的突破在最初的確顯得與原有的常識格格不入。亞裡斯多德在其《形上學》一書中甚至不以常人所知為智慧,也就是說智慧就是要超越常識的。但是,觀點或結論本身的怪異與否,是否顯得超越常識都不能成為判定的絕對依據,它並非一定是科學的結論,也並非一定就不是,關鍵還是要看方法。預測的驚人程度本身並不是判定科學與否的絕對標準,而只是證據強弱的量度。如果能夠推測出一個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程的現象,其證據的強度會更高,主體誤差影響會更小。
首先我們來分析一下杜鋼建教授的「英人英語中國起源說」研究方法和證據是什麼。它主要是從很多英文單詞與中文同義詞發音相似來獲得「證據」。例如,英文的「yellow」(黃色)與中文的「葉落」,英文的「shop」與中文的「商鋪」發音的相似。這種證據是否科學呢?這裡我們就要來看一下科學測量數據證據的強弱、因果聯繫、交叉證明、與已經獲得證明的知識間還原性等問題。
兩種語言的詞彙發音相似是否可以作為一種語言是另一種起源的證據?當然不能絕對否認它。問題在於這種證據的強弱如何。發音相似的證據有很多種,如:
直接相似。就是兩種文字的相同表達發音直接地相似。「shop」(商鋪)可以認為是一種直接相似,因為「shop」和「商鋪」都是直接使用的詞彙,並且它們的發音相似。直接相似當然證據的強度就比較高一些。
進行各種變換或轉義後文字表達發音相似。「yellow」(葉落)一定程度上說就作過一些變換,「葉落」並不是中文常規的正式詞彙。如果英文對應「黃色」的詞彙能夠是「huangse」,就能達到直接相似的程度,但以「葉落」去對應「yellow」,多少就存在一定的變換。這裡還存在一個變換的規則問題,如果不限定任何變換的規則,顯然就會增加存在發音相似的機率。如果容許進行任何規則不統一的變換以後發音相似,顯然證據的強度就會小一些。
藝術創作。如果容許無限制地變換以後存在發音相似,已經完全不能算作任何科學的證據,而屬於種藝術創作。
以下是網上流傳的發音和含義都相似的例子:
pregnant 懷孕 ----撲來個男的
ambulance 救護車 ----俺不能死
ponderous 肥胖的 ----胖的要死
pest 害蟲 ----拍死它
ambition 雄心 ----俺必勝
agony 痛苦 ----愛過你
bale 災禍 ----背噢
hermit 隱士 ----何處覓他
strong 強壯 ----死壯
sting 蟄 ----死盯
abyss 深淵 ----額必死
admire 羨慕 ----額的媽呀
flee 逃跑 ----飛離
gauche 粗魯的 ----狗屎
morbid 病態 ----毛病
putrid 腐爛 ----飄臭
obtuse 愚笨 ----我不吐死
lynch 私刑處死 ----凌遲
shun 閃躲 ----閃
tantrum 脾氣發作 ----太蠢
bachelor 學士/單身漢 ----白吃了
temper 脾氣 ----太潑
addict 上癮 ----愛得嗑它
economy 經濟 ----依靠農民
ail 疼痛 ----哎喲
coffin 棺材 ----靠墳
appall 驚駭 ----我跑
顯然,人們只會認為他們屬於「段子」一類的藝術創作,而不是任何科學的證據。只要你容許無限制的變換,這種藝術創作就會是無窮無盡的文字遊戲。燈迷甚至因這類文字遊戲而成為一種專門的藝術門類。
就算證明了兩種語言部分詞彙發音有相似之處,是否就在因果關係上一定得出結論說一種語言是從另一種語言起源的呢?顯然不是。因為兩種語言部分文字發音相似的因果聯繫有很多可能性。
誰是因誰是果,起源先後問題。就算我們承認兩種語言文字的相似可以成為一個起源於另一個證據,但怎麼確定誰先誰後呢?如果很多英文與中文發音相似真的是一種語言起源的證據,怎麼確定一定是英文起源於中文,而不是中文起源於英文?
外來詞問題。在不同的文字形成以後,相互之間很可能存在以發音形成的外來詞問題。並且在一個國家或民族強盛時,的確就會有更多機會使自己的詞彙輸出到其他國家去。但這並不能說一種文字就是起源於另一種。例如,現代有很多中文詞是外來詞:坦克(tank),雷射(laser),巴士(bus).這些都是強度很高的直接相似證據,並且事實上的確是一種語言的部分詞彙起源於另一種語言(都是中文起源於英文)。但很顯然,這些證據不能用來證明整個中文這種語言就是起源於英文,而只是在過去幾百年間英語系國家科技發達國力強盛而有更多詞彙向其他國家輸出的機會。法國強盛時,很多法語也以發音相似等形式成為其他語言的外來詞。日語歷史上整個是起源於中文,而現代有大量中文詞彙又是起源於日本。隨著中國越來越強盛,英文中又開始出現以中文發音為基礎的新詞彙,如Kungfu(功夫)等。這些都只是屬於「外來詞」問題,而不足以成為兩種語言之間一個起源於另一個的證據。
中國在歷史上長期處於強盛的地位,如果因此有大量詞彙以發音方式成為其他語言的外來詞,這並不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情。英文裡最重要的一個源於中文的外來詞就是「中國」(china)。這個詞是中文地名「昌南」的發音,昌南就是現在的景德鎮。宋真宗在景德元年(1004年),以皇帝年號賜名昌南為「景德鎮」。歐洲人到中國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獲得中國的瓷器,此前一直都知道景德鎮的地名為昌南,因此就把瓷都「昌南」與「瓷器」聯繫在一起,並且進一步把中國就叫昌南(china)。因此,英文china也有瓷器的含義。絲綢是中國另一個重要的影響歐洲的發明,英文silk與中文「絲綢」的發音極為相似,這同樣是外來詞的案例。如果以外來詞角度進行研究,得出有價值科學結論的可能性顯然會更高一些。
宋真宗在景德元年(1004年),以皇帝年號賜名昌南為「景德鎮」。
隨便說一下,如果不要求規則的統一性和直接相似的證據強度,china也可以與「吃那」發音極為相似,這可以解釋成因為中國飲食文化世界影響力的強大而成為英文的外來詞嗎?恐怕不行。還有與「拆哪兒」發音也很相似,這是否與中國歷史上很早就有基建狂魔的傳統有關係?從而成為英文的外來詞,這恐怕也不行。
非起源性的發音相似。全世界「媽媽」一詞的發音都很相似,這不僅不能作為一種語言起源於另一種語言的證據,甚至連外來詞都不是。它們發音的相似原因是人類動物的本能。
就算發音可以成為不同文字間起源性的證據,這也只是一種單一角度的證據。作為科學的研究來說,需要進行交叉證明。就是不同角度的證據要相互之間進行佐證。如果從文獻和文字發音來證明英文和英人起源於中國,無論其證據是否成立,都只是單一角度的證明。關於人類起源現在已經有很多證明的方法,例如證據性很強的基因測序方法等。如果要驗證英人是否起源於中國,只要在中國人和英國人之間進行一下基因對比就可以,這在今天已經很容易做到。但至少目前來看並沒有這方面的證據。
如果只是從各種資料中抽取對自己有利的證據,你幾乎可以得出任何結論。但科學的研究方法是:一個新的結論,不僅要考慮交叉證據問題,而且必須要考慮與原有的已有證據和結論之間完備的還原性問題,而不是只抽取部分與已有利的資料。這樣說絕非意味著新的科學研究結論一定要符合原有的結論和證據,而是說如果新的研究結果與原有的證據和知識相衝突的話,必須要解決相應的問題,使所有證據和知識相互間完備地相一致。如果原有的證據和知識存在問題,就需要通過新的研究對原有的研究結果進行修正,而不能是新的研究結果自談自唱,自成一體。
總之,只要採用真正科學的研究方法,任何動機都可能會成為導致有價值科學發展的有利因素。否則,無論多麼高尚的動機,都不能彌補方法上不科學造成的缺失。
"人類第三次科學革命"倡導者,純科學理論體系創始人,歷經30多年研究和實踐形成科學經濟學體系。
上海析易船舶技術有限公司聯合創始人、總經理
雲鋁股份(000807)獨立董事
浙江宇視科技 顧問
中央民族大學客座教授
作品:
《科學經濟學原理——看見看不見的手》
《實驗、測量與科學》
《超越戰爭論——戰爭與和平的數學原理》
《即將來臨的糧食世界大戰》
《純電動:一統天下》
《生態社會人口論》
《通播網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