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全景視覺)
經濟觀察網 記者 吳秋婷 2月28日,第23屆「華杯賽」決賽確定暫緩進行。3月8日,「走美杯」組委會宣布改為提交建模論文。3月18日,「希望杯」小學奧數競賽未能如期舉行。
至此,坊間公認的小學奧數知名杯賽今年幾乎全軍覆沒,或被緊急叫停,或宣布延期,或改變了原初的測評形式。但奧數停賽並未熄滅家長們的報班熱情,奧數培訓依然廣受追捧。
「奧數熱」早已不是新鮮的話題,叫停奧數的指令也是屢見不鮮。每當「減負」成為社會熱點話題,「瘋狂奧數」都必然會被作為批判的焦點重回輿論場。
奧數為什麼這樣熱?當「奧數」近乎成為急功近利、拔苗助長等負性代名詞,且奧數競賽風聲日緊,家長為何依然對奧數培訓情有獨鍾?理解奧數熱,還需走近真實的奧數培訓世界。
叫停小學奧數競賽
2月底至今,小學奧數競賽接連遭停。
從年初的2018年教育工作會議開始,教育部便逐漸將減負的議程推上快車道。2月底,校外培訓機構治理行動計劃的出臺則表明了中央決策者對於減負的決心。在整治通告中,校外培訓機構承辦與升學掛鈎的各類競賽也被列為違規行為。緊隨其後,一場對各類小學奧數競賽的圍剿正式拉開序幕。
某培訓機構奧數老師侯俊告訴記者,在北京,「迎春杯」、「華杯賽」、「走美杯」、「希望杯」是四大常見奧數杯賽。根據比賽的難度和含金量,四大杯賽被劃分為不同層級。「迎春杯」及「華杯賽」位居奧數杯賽的第一梯隊,難度及含金量最高,「走美杯」次之,「希望杯」居末。
2月28日,「華杯賽」組委會宣布暫停決賽的消息傳出,並引起一片輿論譁然。「華杯賽」,全稱華羅庚金杯少年數學邀請賽,興起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是為紀念數學家華羅庚而舉辦的一項全國性少年數學競賽活動。影響了兩代人的一項經典數學賽事突然停擺,無疑受到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隨後不久,「走美杯」,也就是「走進美妙的數學花園」杯賽組委會發出通告,宣布原定於2018年3月25日舉辦的趣味數學解題技能展示活動暫緩舉辦,並將建模論文作為重要參考依據。除此外,本應於3月18日舉行的「希望杯」也遭停辦。
「『迎春杯』初試是在今年1月舉行,所以沒有受到影響。組委會通知複試延期,但估計也要黃了。」侯軍估計。但杯賽暫停並未對教育機構的奧數培訓課程產生明顯影響。「我帶的幾個班級課程都還照常進行,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只是儘量不在上課時提及這幾個杯賽名字了。」
侯軍入職兩年多,在他的記憶中,奧數杯賽近乎被「團滅」的情況尚屬首次。儘管過去教育部門三令五申,要求各類杯賽不得與小升初入學掛鈎,但仍然為競賽留有一絲生存的餘地。減負的改革浪潮下,小學奧數又一次成為眾矢之的,面對只升不降的奧數熱,暫停杯賽也被教育部門寄予了遏制奧數熱的厚望。
但這一盆冷水顯然沒能阻止奧數「火勢」的進一步蔓延。「即使奧數競賽成績和小升初無關,或者真的停賽,我依然會讓孩子繼續學的。」一位學生家長向記者表示。
3月21日晚,記者在侯軍位於北京朝陽的奧數課堂上看到,24人的奧數班幾乎滿員,近半數的家長坐在教室後排隨堂旁聽。奧賽停擺並未對奧數熱形成釜底抽薪之勢。
何為「奧數」?
和所有被冠以「熱」之名的社會現象相同,「奧數熱」已然成為了非理性乃至於狂熱的代名詞,並被視為擾亂教育生態的社會問題。然而,「挺奧派」與「倒奧派」的爭論實際上建立在對「奧數」一詞的不同理解之上,如今的奧數已然呈現出百變的面孔。
作為「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簡稱,奧數自誕生之日起便與競賽緊密相連。它起初是一項面對中學生群體的國際數學頂級賽事,1959年首次舉辦。八十年代,中國國內也開始舉辦類似賽事。一直以來,國際及國家級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難度極高,能一路過關斬將衝到頂峰的人鳳毛麟角。這也是為何奧林匹克數學被普遍認為是一場極為小眾的遊戲,只有5%學有餘力的智力超常兒童適合學習。
奧數培訓由奧數競賽衍生而出,其內涵及外延也已在中國的教育市場中發生了改變。在全民奧數的趨勢中,中國奧數已經由中學賽事延伸至小學階段,曾經帶有「高精尖」特點的中學奧數在下移至小學時,逐漸走向大眾化。
這種奧數大眾化不僅在於參與者範圍的擴大,也在於奧數培訓課程體系、教學方法的改變。區別於傳統意義上的奧數,趣味性強、適用性廣是小學階段奧數的顯著特點。與其說小學奧數是高峰之上的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平易近人的「趣味數學」稱呼或許更為貼切,但它與純娛樂性質的腦筋急轉彎依然有本質區別。
中國的奧數培訓目前主要集中於兩個階段——小學及中學階段,愛培優聯合創始人李立勳介紹,小學的奧數培訓由校外培訓機構主導,中學奧數培訓集中於校內,一些高中強校甚至已經擁有成熟的奧數培訓體系。
飽受爭議的奧數培訓主要指小學階段的校外奧數培訓。然而,不同於早期的單一形式,教育培訓市場中的小學奧數發展出了多種奧數教學形式。侯俊所在的培訓機構將奧數課程依照教學難度及進度劃分為不同層級——起航班、提高班、尖子班、超常班,並依照考試成績將學生劃分至不同層次的班級。超常班授課與奧數競賽難度接軌,尖子班以下的授課內容則更多是奧賽難題的基礎變形及校內課程延展。
在校內數學課程與傳統意義上的奧數之間仍然有著一片模糊的中間地帶,而這片廣闊的天地也同樣被培訓機構及家長們冠上了「奧數」的稱謂。奧數的面目日益模糊,以至於共識難尋。社會各界的分歧也由「什麼是奧數」衍生至「什麼樣的孩子適合學奧數」的問題上。「奧數的最初宗旨是針對學有餘力、有數理天分的學生群體,並非適合所有學生。」李立勳認為。
然而,在全民奧數以及教育產業化的時代裡,奧數不再是天才少年間的一場競技對決。侯俊從業兩年,主要帶提高班及尖子班的課程,奧數並不那麼深奧是他的一大感受。「當然也有教不會的學生,也有一時跟不上課程節奏的,但百分之七八十的學生最後都能跟上思路。」但他同時也承認,奧數競賽與培訓不同,能從競賽中脫穎而出的學生更多依靠天分,而非單純的努力刷題。
「首先需要確定究竟什麼是奧數,大多數孩子學的其實不是奧數,只是課堂之外拓展的數學內容。學校的教育是按照孩子平均水平進行的,有些孩子學的快,進行適當補充學習,我認為沒有問題。」一位家長對記者說。
侯俊理解的奧數與許多家長有相同之處,亦有不同之處。相同之處便在於,奧數培訓是一套給校內課程「吃不飽」的孩子開設的數學拓展課,幫助孩子訓練思維、增長知識、提高興趣。不同之處則是,他認為小學奧數與校內數學仍然是兩套不同的課程體系。「有家長曾經問我學了奧數為什麼課內成績不見提高,但其實這兩者間並沒有必然的關聯。」
學奧數與拼奧數
當「何為奧數」無法成為共識,「奧數熱」的說法實際上並不準確。「熱」代表著超出某個標準閾值,但人們對奧數的理解相去甚遠,對閾值也各有各的劃定方式。然而,奧數熱也不全然是一種主觀評判,奧數由神壇走向大眾,被裹挾在奧數隊伍中無奈陪跑的孩子與家長不在少數。但無可爭辯的是,奧數所扮演的角色早已超出其原初的設想。
從動機來看,為孩子報奧數培訓班的家長心理可以劃分為兩種類型——「學奧數」與「拼奧數」,前者側重於培養數學素養,技多不壓身,後者則更帶有功利性,寄希望於奧數培訓與競賽提升校內成績,甚至試圖用其敲開名校的大門。大部分家長兩種心理兼而有之,既為素質也為應試。
王欣的兒子在北京讀小學,三年級時開始進入一家培訓機構學習奧數。最初是在發現校內數學課程對於孩子而言過於簡單,才萌生了讓孩子課外讀奧數的念頭。隨著孩子學習興趣的濃厚、杯賽成績的突出,她也逐漸心生以奧數成績作為小升初敲門磚的願景。
「去年一個朋友的孩子小升初,孩子原本在一個普通小學讀書,學而思杯和迎春杯都獲得了很高的獎項,最終收到了三家中學的錄取通知書:人大附中、十一學校和清華附中。」儘管學校從未公開聲明奧賽成績能夠幫助升學,但王欣相信,兩者間有著直接的相關性。據她觀察,身邊朋友給孩子報名奧數的目的也是不盡相同,「有的想培養奧數思維,有的則是直奔升學」。
個別急於小升初「上岸」的家長甚至將奧數視為一條性命攸關的擺渡船。程立軍是多年的北京一家小升初諮詢機構老師,他觀察到一個新現象。去年開始,一些面臨小升初戰役的家長同時給孩子在多個培訓機構報奧數班,臨到競賽考試前甚至直接讓孩子請病假在家刷題。
但程立軍認為,瘋狂奧數的背後不是家長或奧數本身的問題,而是信息不對稱之下,北京小升初擇校通道不斷縮小的結果。「雖然教育部不讓擇校,但原來還能靠點招或者特長生進入名校,現在名校的擇校通道越來越窄,奧數成績在小升初中的含金量反而不斷提高。」公立名校間的競爭使得優質生源選拔成為學校一種無法擺脫的衝動,在正規「掐尖」大門被關閉後,奧數越發被學校視為選才的安全快捷之路。
這種作為選才手段的角色在高中階段表現地更為明顯。3月21日,教育部印發《關於做好2018年普通高校招生工作的通知》,再次明確「全面取消中學生學科奧林匹克競賽等全國性高考加分項目」。但這並不意味著奧賽助力升學的光環將會消褪。
高校自主招生權限的擴大將奧賽的升學功效再一次推向高峰。3月,包括清華北大在內的多所名校公布了2018年自主招生簡章當中,都將高中階段的奧賽成績作為學生報考的基本條件。「教育部取消了普適性的奧賽加分。同時,教育主管部門下放行政管理權,給予高校更多自主權。隨著高校自主招生的崛起,奧賽的含金量反而提高。」李立勳認為。
之所以奧賽成績會成為學校在選才時普遍認可的第三方評價指標,則與目前的多元化選才窘境相關。中國科學院科技戰略諮詢研究院康小明認為,目前中國的社會誠信體系與第三方評價體系尚不健全,導致高校偏向於將權威性高、難度係數大的奧賽作為選拔工具。「要想真正在基礎教育領域發展素質教育,破解多元化選才的窘境才是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