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一蓑煙雨,得大自在

2020-12-20 大道知行知行堂
四川眉山三蘇祠

蘇軾與《定風波》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世稱蘇東坡。他晚年寫了一篇小文,叫《自題金山畫像》,可算是自我人生總結。蘇東坡在62歲高齡被流放到海南儋州。三年後遇大赦從儋州回到江南,路過金山寺,看到李龍眠為自己畫的像,便在上面題寫了一段話來總結一生,這個總結非常獨特:「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這三個州是他三次流放地,他說我這一輩子,要說功業成就,這三個地方是最好的見證。這話味道很複雜,裡面似乎有發牢騷的意味,但又不是簡單的發牢騷,他之所以被流放,是和他的人格、他的操守密切相關的,所以既有發牢騷的一面,也有自我欣賞、張揚不屈的一面。

如果平實地來看,蘇東坡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可以說,他既是一個天才的文學家、藝術家,又是清醒的政治家,還是既勤政又幹練的治國能臣。舉幾個例子看:蘇東坡在徐州做太守的時候,正碰上洪水,「彭門城下,水二丈八尺」。他「廬於城上,過家不入」,住在城樓上領導抗洪。自己說:「吾在,水決不能敗城!」果然人在堤在,保住了徐州。

後來他主政杭州,看到西湖淤塞,環境很差,就規劃另開了一個外西湖,挑出的淤泥築了一條長堤,就是今天的「蘇堤」。功成之後,他高興地吟唱「我來錢塘拓湖綠,大堤士女爭昌豐」,寫出了工程給民眾帶來的利益與歡樂。

即使被流放到儋州,瘴癘之地,九死一生,他仍然寫詩道「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本來是流放到海南,他現在反過來說「其實很可能我本是海南人,當初偶然地跑到了四川」。這是何等曠達的心態啊!他還寫道「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把惡劣的環境當作奇特的人生經歷,從而去體驗,去享受。在儋州,他不僅瀟灑面對厄運,還為儋州民眾帶去了文化、教育、技術各方面的知識,至今還被海南人民懷念。

就是這樣一個人,寫下了一首小詞——《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寫於黃州。它是在一個什麼樣的背景下寫的呢?換言之,東坡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被貶謫到的黃州?在黃州他又是過著一種怎樣的生活呢?

事情的起因是所謂「烏臺詩案」。烏臺就是御史臺。當時正值王安石變法,王安石是一個個人意志非常強的人,他有兩句詩:「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這句話其實可以兩面看:一面可以說站得高,雲都擋不住我的眼,所以我可以洞觀世界,了解真相;反過來說,站得高,雲彩不正好擋住俯瞰的視線嗎?范文瀾的《中國通史》講手握大權的人,最怕「予智予雄」,也就是「(自以為)我是最聰明的、最有能力的」,這種心態很害人。王安石就有這方面的毛病,所以他有些時候把事情處理得很絕對,不容許別人跟他討論。蘇東坡作為一個地方官,有不同意見,王安石又不容許討論,所以免不了會發發牢騷。

當時蘇東坡要調往湖州去做太守,之前他到朋友家去串門,朋友家門口有兩棵檜樹,他就寫了一首小詩,中間有兩句:「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蟄龍就是潛龍,冬眠的龍就叫潛龍,也叫蟄龍。蘇東坡的意思是說:「這棵樹如此高大,一定是根深才能葉茂,可以想像樹根能夠直扎到九泉;樹幹那麼直,這個根一定也是又直又深。可是我們看不見,那麼誰能看見呢?地下的那個潛龍,入蟄的、在地下睡覺的龍,它是知道這個樹根的正直狀況的。」這裡也有牢騷,但卻被他的反對者抓住了把柄,說皇帝是飛龍在天,潛龍是未來的可能的皇帝。而東坡在任職湖州的謝表中講:「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也被反對者指責為「妄自尊大,指斥乘輿」。罪名很大,以致蘇東坡入獄之後好長時間處在生死之間。

就是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幸虧高太后對神宗說,蘇軾發牢騷是真的,說他有不臣之心,是有點牽強了,你要殺了他,不得人心。王安石也為他求情,上書說「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於是,蘇東坡被貶到了黃州。

到黃州之後,東坡幾乎沒有生活來源。當地的官員同情他,在城東的山坡上給了他幾畝荒地,開荒種地來過活。這就是「東坡」的來歷。關於他在那兒的窮困窘況有很多記載,其中不乏有趣的軼事,表現出他在困頓中的達觀、樂觀。

這樣的生活他過了五年。五年間,頭上始終懸著達摩克利斯劍——因為他是戴罪之身,而生活又是如此窘迫。但是,他就在這種情況下,寫出了「大江東去」,寫出了《前赤壁賦》,這是什麼樣的精神狀態!

三蘇祠·晚香堂

《定風波》的三重境界

笑傲風雨,樂對人生

了解了大背景,我們再來看《定風波》這首小詞。這首小詞看似很簡單,但它卻有三重境界。一部好的作品,尤其是詩歌,往往不是單擺浮擱的一層,往往是可以做淺的了解,也可以做深的理解。

先看第一重境界。《定風波》有很短的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依此來看,小詞似乎很簡單,就是一個帶有寫實性的雨中行的過程和情景。上闋到下闋:風生雨來,信步雨中,雨停日出,回首來路。但是這個看似寫實的過程和情景,讀起來卻很有味道,因為裡面有詩人富有個性的行為和風度。

「莫聽穿林打葉聲」,一陣驟雨來了,但我不去理會它。「何妨吟嘯且徐行」,它並不能妨礙我一邊吟嘯一邊慢慢地前行。這便跟一般人不一樣,他不是疾走尋地避雨,而是依然故我,從容地邊吟嘯邊散步。「竹杖芒鞋輕勝馬」,生理上的輕快,反映了心理上的放鬆。那麼這裡面最有表現力的、最傳神、最形象的詞,就是「吟嘯」。

「吟嘯」在古代文化傳統裡,尤其在士大夫的文化傳統裡有特殊的意味。古代文獻中可以找到很多關於「吟嘯」的有名的典故。這些典故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與「何妨吟嘯且徐行」構成了一種「互文」的關係。「互文」是近三四十年以來世界範圍內文學批評、文化批評一種流行的理論、方法。它的核心是從文本之間的血脈關聯中闡釋其內涵。我們現在就用「互文」的方法來看看「吟嘯」的內涵。

舉南朝宋《世說新語》中的幾個例子:

晉文王功徳盛大,坐席嚴敬,擬於王者。惟阮籍在坐,箕踞嘯歌,酣放自若。

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

謝太傅盤桓東山時,與孫興公諸人泛海戲。風起浪湧,孫王諸人色並遽,便唱使還。太傅神情方王,吟嘯不言。舟人以公貌閒意說,猶去不止。既風轉急浪猛,諸人皆喧動不坐,公徐云:「如此,將無歸。」眾人即承響而回。於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

阮籍是古人中擅嘯者最有名的一個。據說他的嘯聲可以「聞數百步」。晉文王司馬昭勢焰燻天,有他在場,緊張肅穆,誰都不敢喘口大氣。只有阮籍「箕踞」,兩條腿劈著,像個簸箕一樣,十分隨便。然後「嘯歌」「酣放自若」,「嘯歌」是吟嘯的另一種講法。阮籍就用這種特殊的方式表達抗爭的自我意志。

再來看王子猷的故事。王子猷是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他找別人借了個空房子,一去就種竹子。別人說「你就住幾天,費這麼大事種竹子幹嗎呀?」他不予回答,而是「嘯詠良久」,然後指著竹子說:「何可一日無此君?」這是一則很有名的故事。這種旁若無人、傲然自得的狀態,就是所謂的「魏晉風度」。

另一個例子也很著名,「謝太傅盤桓東山」。謝太傅是東晉的宰相謝安,當初他隱居東山時,跟一些朋友出海旅遊。開出去不多會兒,風起浪湧,別人都嚇壞了,七嘴八舌說「不得了了,趕快回吧」。「太傅神情方王」,王就是旺,精神頭兒正好,「吟嘯不言」。大家一看他那麼鎮靜,也就平靜下來。這時謝安慢慢說道:「將無歸?」也就是說「既然如此,要不咱就回去吧」。這事兒傳開了,輿論普遍有了共識——「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這裡的「吟嘯」表現一種鎮定自若的從容氣度。

聯繫這些跟「吟嘯」有關係的文本,我們看到,在歷史的長河中,嘯、吟嘯、嘯歌,是一種主體張揚的人生姿態,表現出自己對人生品格的自我欣賞,又是在社會鬥爭和壓力之下的傲然自得,在橫逆面前的鎮靜從容。總而言之,它是表現強烈主體精神的一種「符號性」行為。

「何妨吟嘯且徐行」,不是一個簡單的動作的描寫,用「何妨吟嘯」,就在動作之外有了精神氣質性的意味。當然,這不是說東坡刻意使用,而是他的文化修養使其自然而然選擇了「吟嘯」。這是一種寫實,同時在不自覺之間就因其「互文」的可能性帶來了豐厚的文化意味。

這是《定風波》的第一重境界,笑傲風雨,樂對人生。

三蘇祠·來鳳軒

強韌自信,從容超脫

第二重境界是「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一蓑煙雨任平生」,一說到「平生」,就由眼前的這個實錄實情,伸展開來、穿越了時空。「煙雨任平生」,就是說「我一生的境遇,我一生的姿態,都是如此」。這樣一來,「煙雨」就有一個深層的比喻義,它就不只是自然界的風雨,更是人生的風雨歷程。

「一蓑煙雨任平生」這一句,寫得非常好,是一個警句,也可以說是一個妙句。妙在哪裡呢?首先是畫面感。「一蓑」和「煙雨」,兩個意象構成了富有張力的畫面。中國古代詩詞有一個特點,就是把一些名詞性意象直接連接到一起,中間沒有動詞或介詞,從而構成意味豐厚的境界。如大家熟知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所謂「一蓑」,就是一個披著蓑衣的人;「煙雨」,則是彌散於天地的雨霧。前者是微小的,但又是具體的、生動的、勾勒出很清楚的形象;後者則是朦朧的、模糊的背景。於是,二者之間產生了強烈的張力,一個很大的、很模糊的、晦暗而帶有壓迫感的「煙雨」,和一個很清晰的、微小的,卻是被聚焦的人,共同構成這個畫面。這樣的矛盾的狀態,便產生了藝術的張力,而強化這個張力的是一個「任」字。「任」,是一種態度,「任由他」。「一蓑煙雨任平生」,我平生都是在這樣混沌的彌散的煙雨之中,吟嘯徐行。

更妙的是,「一蓑」的「蓑」字既具有寫實性,更具有象徵性。而這種象徵性也是在互文的視野中呈現出來的。從字面上看,「蓑」字可以有兩種講法:一是「一個身披蓑衣的人」;二是「披上這一襲蓑衣(走入煙雨)」。這個角度稍微有點不一樣。但是不管哪一個,「蓑」字在這裡是修辭的指代,指代的是披蓑衣的那個人。現實生活中,披蓑衣的大多是漁夫和農民,但在文學作品中則不然,這樣的例子很多。如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以「蓑」來指代人有什麼味道呢?東坡另一首詩中寫道:「江湖來夢寐,蓑笠負平生。」「蓑笠」與「江湖」相聯,表現的是一種生活狀態,即遠離了廟堂散淡於草野的隱逸生活;更重要的是,還表現一種人生理想、價值取向,即擺脫名韁利鎖之後的精神自由。所以「一蓑煙雨」,既是一般修辭意義上的一個指代,同時又攜帶了豐富的文化內涵。

前面說「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體現了一種操守:即便身處惡劣的環境,我自堅定前行。這近乎於儒家的理想人格境界。而「一蓑煙雨任平生」,則有一種和社會普遍的功利性價值相悖的、自我疏離的傾向,這近於道家。「一蓑煙雨」而又「何妨吟嘯」,表現出詩人強韌自信的意志和從容超脫的態度。

三蘇祠·消寒館

灑脫透徹,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難解的是第三重。前兩重即使不知道「互文」等方法,大致的意味也能體會出來。可是「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情況就不太一樣。「也無風雨也無晴」,不是風雨天,也不是晴天,似乎與形式邏輯的排中律有些牴觸——也不是好天也不是壞天,這種表達比較奇特。

下闋寫詩人經過了微風吹面、酒醒之後忽然產生的一個感覺,回首來路,「也無風雨也無晴」。類似這樣的句法,如到先秦諸子裡去找幾乎是找不到的。但是,在佛典裡卻比比皆是,以《維摩詰所說經》為例來看:「非有煩惱,非離煩惱」,說是大徹大悟的境界,沒有煩惱,同時又「非離煩惱」。在佛教裡常見的一種表述叫做「般若智慧,是非雙遣」,這種略帶幾分神秘的「般若智慧」含有兩重意思:一是所謂的「真如」,就是不二不執的終極存在狀態,也就是說經驗世界中的區別、差別都不要太當真,對於內在的感覺與外在的現象,也不要過於執著,不要把它看成終極性「真實」。二是「緣聚假有,緣散真空」,任何一種現象,都由因緣湊合而成;因緣湊合到一起就有了這個現象或事物。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條件一定會改變,特定的因緣沒有了,這個現象或事物也就不存在了。在這個意義上,不要把一個現象的存在當成一種永恆的絕對真實。這就是所謂的佛教的「般若智慧」。這樣的一種觀念,就是要超越有限去追求無限,也就是哲學意義上的精神層面的自由。

我們且來看一看蘇子由對其兄長在黃州這段生活的評價,對我們理解這首詞會很有幫助。子由說:

公之文,得之於天……謫居於黃,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辯駁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

意思是說東坡是個文學天才,他到了黃州之後,詩文創作上了一個大臺階,就好像春潮澎湃,妙思泉湧,寫出了大批非常高妙的詩文。為什麼到了黃州詩文創作更上一層樓呢?是因為他的精神世界更闊大、更深邃了,蘇子由說了三層意思:一層,「讀釋氏書」,讀了不少佛經,「深悟實相」。「實相」,就是世界的本質,世界的本來的面目,說東坡讀了之後,對世界、對人生、對宇宙,有了一種領悟,一種更透徹的體認。另一層,「參之孔、老」,說東坡把佛、道、儒三家思想融會貫通了,達到了「辯駁無礙」的境界。「辯駁無礙」,也就是找到它們在更高層次相通的地方,實現了三家的並存相融而互補。第三層,「浩然不見其涯」,說東坡由於思想上通過三家會通有一個大的提升之後,詩文創作隨之出現大的突破,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境界。

蘇東坡自己也曾在給其弟蘇子由的詩中說:「君少與我師《皇》《墳》,旁資老聃、釋迦文。」意思是你(指蘇子由)和我小的時候,跟著父親學的都是儒家的經典,後來我又以道家和佛家的思想相參證。正是在黃州時,東坡的知識結構有了很大的變化,思想認識和胸懷都與之前有相當大的不同,而他的學術思想也更為通達開放。北宋時期,以「三蘇」為核心的蜀學與新學、洛學鼎足而三。蜀學派的特點是以儒學為核心,吸收借鑑佛理和道家,從而融通三教,形成了一種更開放的思想系統。

這期間,有一位佛門人物是東坡特別鍾情的。這位佛門人物對於中國的讀書人、士大夫影響至為深遠,因為他提供了一種新的生存的範式。這個人物就是佛典中的維摩詰。維摩詰是個居士,在《維摩詰所說經》中,維摩詰的形象是「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在欲而行禪」,可以將其概括為:「菩薩、魔王皆法侶,須彌芥子任往來。遊戲神通慈悲心,火中生蓮大自在。」他既不同於莊周,又不同於屈原,可以說他有濟世救民的情懷與境界,但不作殉道者;既要為外在的目標奮鬥,又把主體的人生安頓得精彩豐富。這種獨特的人生模式就受到了歷代才智之士的歡迎。

蘇東坡一生從《維摩詰所說經》得益甚多,表現在方方面面:他主體高揚,出入無礙;他寵辱不驚,隨處濟世;他舒放自在,樂享生活。「舒放自在,樂享生活」是蘇東坡的一個突出特點。他不是苦行僧,他樂享生活的軼事、傳說特別多,林語堂的《蘇東坡傳》,這方面寫得津津有味。

現在我們回過頭來看《定風波》。前面留了一個小懸念,說「小舟從此逝」「歸去」,「逝」向何方?「歸」於何處?從作品表層看,小舟是「逝」向「江海」,東坡所「歸」是「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境地。深一層講,則是超越了俗世塵網,到達自由精神的歸宿。蘇子由評論東坡黃州的狀況時用了「深悟實相」一語。「悟實相」就是「越虛妄」,這近乎於陶淵明的「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中所說的嚮往與追求。中間這個「悟」字其實也大有名堂。「覺悟」一詞來源於佛教,「覺」者,覺醒;「悟」者,破迷破執。無論「覺」,還是「悟」,都需要有一個契機,所謂「當下大悟」。具體到這首小詞,「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是覺悟後的境界,而到達這一境界的契機則隱含在前面兩句。

「料峭春風吹酒醒」「山頭斜照卻相迎」,是實錄,是寫景,但也還有深度解讀的可能性。佛教,特別是禪宗,講「悟」很多,如「當頭棒喝」。在禪修裡,光照是一種契機。「山頭斜照卻相迎」「料峭春風吹酒醒」,說山頭雲開,一道亮光映入眼帘,便有這個潛在的意味。當然,這層意味在若有若無之間。不過,「斜照卻相迎」與「回首向來」是前後承接的關係,因此「若有」的意味還是更大一些的。「回首向來蕭瑟處」,回顧走過的路——既有今天風雨中走過的道路,也有「一蓑煙雨任平生」,即大半生的人生歷程。「也無風雨也無晴」,了悟之後再看,風雨也好,晴天好也罷,都是過眼即逝的現象,不必牽掛在心上。於是,「何妨吟嘯且徐行」的強韌、「一蓑煙雨任平生」的灑落與「也無風雨也無晴」的透徹就實現了圓融。

三蘇祠·啟賢堂

《定風波》這首小詞,既有詩情又有畫意,既有儒的擔當、道的瀟灑,又有佛的透徹。蘇東坡並非刻意「裝」進這麼多豐富複雜的內涵,而是他豐富複雜的精神世界適逢其機的自然流露。

蘇東坡深邃的精神世界,往往以很平易的形式表現出來。比如「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表面看,他的詩十分通俗易懂,但內裡的思想境界是豐富而高明的,與「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況味很相似。我們之所以能夠欣賞西湖各種景色,是因為我們的主體闊大、包容、超脫、豐富,有如此胸襟方有瀟灑自然的詩境,而透過自然瀟灑的詩境我們看到的是作者高妙而篤實、超脫又執著的文化人格。這是蘇東坡在中國古代士人中顯得卓然不群的一個最根本的原因。

◎本文原載於《人民政協報》(作者陳洪),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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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蓑煙雨任平生」,蘇軾的任官史作為著名北宋文學家、書法家以及唐宋八大家之一,大詩人蘇軾的這一生可謂是命運多舛卻又波瀾壯闊,他用天賜的才華寫出的詩文和優秀的人格魅力在千年後的人民眼中依然是那麼輝煌炫目,令人嘖嘖稱奇,感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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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子認真想了想,大概蘇東坡應該就是佛系文人吧!而蘇東坡這首《定風波》,恐怕算是佛系詩詞的代表了!定風波·蘇軾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 等一蓑煙雨,煮一壺暖茶
    一方煙雨落,一盞古茶香,就是在這樣的時令,最適合喝茶。就如同在春季旱燥中等一蓑煙雨,在夏季酷熱中等一場秋風,在秋的蕭瑟裡待一次酣暢的初雪,在冬的嚴寒中等一席暖陽。
  • 一蓑煙雨任平生——《定風波》賞析 文/圖/書 紅楓主人
    東坡詞賞析系列之一一蓑煙雨任平生——《定風波》賞析定風波三月七日,
  • 一蓑煙雨任平生.
    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 蘇軾詮釋生活應有詩與遠方 一蓑煙雨任平生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蘇軾被流放到黃州時,在生活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和窘迫,但是他並沒有畏懼和退縮,一蓑煙雨任平生,迎著風,迎著雨,笑傲人生!他脫下了長衫,穿上農夫的短打,號召全家,向當地的官府申請了五十畝地,開展耕種。這塊地就在黃州城東門外的一個土坡上,所以蘇軾把它叫做「東坡」,而把自己就叫做「東坡居士」。
  • 蘇軾最經典的宋詞名句,「一蓑煙雨任平生」,這七個字究竟啥意思
    「詩酒趁年華」、「天涯何處無芳草」、「一蓑煙雨任平生」。在這些詩句當中,「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出現頻率是最高的,這句宋詞出自蘇軾被貶黃州之時。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 一蓑煙雨任平生,看透了人生的沉浮!
    號東坡居士,故人們都稱為蘇東坡。相傳他用奇特的做法烹飪出來的肉,人們不知道叫什麼肉,故而叫東坡肉。這就是東坡肉的由來。他同時也是北宋著名文學家、書法家,畫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及"宋四家"之一。其中在文學領域成就最高,集大家於一身。自從蘇軾二十一歲,參加朝廷的科舉考試,歐陽修的賞識下,名聲大噪。也是年紀輕輕就才華橫溢,難免有些狂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