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者
書法的美,究竟是形式的?還是形象的?
在以往只為保存信息而書的時代,怎麼認識,關係不大。從審美效果上說,它是藝術形象;從實用上說,它確是表音表意的文字形式,因為人們首先需要的是為實用,才創造了這種文字形式。但是當書法只為審美而存在,作為書家,卻不知書之美是什麼,何以產生,以為書之美只在不知何據、不知何以構成的「純形式」,則只會毀了書法,而不會有成功的藝術創造。
從當今的事實看,一些作了一輩子書的老書家,腦子裡已根深蒂固地形成了「書法就是寫字」的觀念,心中認定:作藝術追求與不是作藝術追求,都是一回事,反正要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寫字,寫好了就是藝術,鍾、王、顏、柳都是這麼來的,因此也能做出不違規範的成績。可是對於一些有書法興趣卻又不真識書法之為藝術根本的新人,正趕上要創新的新時代,得悉書法之為藝術,既無所謂以漢字書寫創造形象,也無所謂作為書者的修養與功力,而只在以「書法元素」進行「組合、對比」,「反映內心世界」,就有了形式美,就是書法創新,這就太好辦了。
不守籃球規則,球不向籃裡投,的確是一種「創新」。不過這樣已不是籃球比賽,也不再有籃球比賽的魅力,也沒人欣賞了。
書法之為藝術,之所以為人所美,就在於分明只是為保存信息的書寫,因為有書家對自然規律的感悟,有對漢文字特性的把握,有書契工具器材性能的充分利用,竟然使分明只是以抽象的筆畫書寫文字之事,能出現一種宛有生動的自然之象的意味。在人們發現這種意味後,喜愛它,就總結經驗,尋找規律,更加努力,於是所成者不只是越來越熟的文字,而且一個個都成了有神氣、有筋骨血肉的形象。正是出現了宛有生命的審美效果的形象,書法才得以成為藝術。
如果時下的書法創新,抓不住這一根本,不能朝著這個目標走,決不可能取得真正具有藝術價值的創新。
如果書法美學研究的人,認識不到書法之為藝術、之產生審美效果者,也在形象創造這一根本。任你說書要反映這個美、那個美,也與書理無關。
沒有一種不善勞動出現的姿態(如挖土、挑擔等),人會以為美;也沒有一種嫻熟的勞動姿態,人會不以為美。這美,絕不是勞動者在現實中發現了什麼美的勞動姿態,學取來反映在自己的勞動中,就產生了美的效果。實踐使人感識到把握了規律,能按規律勞動,才使勞動形象產生審美效果在書法中,更不是由於在點畫結構形式上反映了現實中什麼抽象的形式美,而僅僅是由於漢字體現了自然生命形體構成的規律。書寫中,書者充分利用書法的物質條件和人的精神修養,作體現生命形象規律的創造,創造出了有血有肉有生命的形象。它喚起了具有生命意識的人的共鳴,人們才會有美感產生。
與歷史上為實用而作的書法比較,時代的純藝術書法,無論「純」到何種程度,在所據文字、所用工具方法等上,沒有不同(除了物質條件的改善)。在書為實用時,所產生的審美效果,成為純藝術以後的作品也難以企及,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但是,書法確已進入到只能為藝術創造存在的時代。就是說,必須抓住書法作為藝術存在的根本,它才可能有健康、長足的發展,否則,別看表面上轟轟烈烈,都只是形式上的熱鬧,不會有真正的藝術生命,時代的書法不能這樣發展。
形象是藝術之為藝術的根本。藝術所反映的現實、所用的手法、所做的審美效果追求等等,都可以變化,甚至可以說就是在這些方面求變化。
但是,就書法這一藝術形式說,它必須是以文字為據,以書寫之功,作形象創造書法當然是一種形式,一種藝術形式。但是它必須是為有生命、有個性面目、有精神內涵的形象創造服務,否則沒有意義,更不是書法藝術。
書法也沒有孤立自在的「形式美」。
處今之世,從傳統留下來的藝術形式,幾千年了,不發展、不從新」「變」上有所考慮,是不可想像的。但是必須要它仍是「書法藝術」,必須仍是「寫」了幾千年的、今後仍須寫下去的「字」。凡打算改變這兩個字的本意以求新變,只知求形式而不抓形象創造的,也絕不是「書法藝術」。
求新求變,只能從作品精神氣息、個性面目上打主意,時刻想到:
我該如何尋求形象面目的個性。處今之世,出現許多盲目求新而無效果之事,原因大多在不是真識傳統、它的內涵本質。這時候,不妨回頭看看,以新目光看「老東西」,視角不同,心態不同,常可能有新發現。看似「舊」,換一種心態,可能恰是創變的營養。書法之事,不怕當「保守派」,只要不盲目,有真識。倒怕當盲目的「革新派」。入鮑魚之肆久,反而不聞其臭,倒是最可怕之事。書法之事,該「保」的還一定要「保」。相反,時風相互感染,彼此薰陶,反而是一種淺薄。世事是複雜的:蔬菜講新鮮,酒卻不怕陳,凡事要具體分析。書不怕「舊」,卻怕薄、怕假、怕做作。問題想深一點,功夫做足一點,書法美的是修養與功夫凝成的「形象」,不是挖空心思做出來的形式時代在飛速發展,書法作為古老卻又要求有時代氣息的藝術形式,走完其為保存信息的發展階段,成了具有特殊審美意義和價值的藝術形式。
民族最古老的文化意識、哲學思想,要求以極為直觀的形式表露,表達出深厚的審美內涵。也正是基於這一點,在其完成為實用的歷史任務後,又作為時代的藝術形式向今天的人們提出了如何才是對它最好的把握運用的命題。
時代不容許我們盲動,時代要求書人們有認真甚至是嚴峻的思考。我們不能不在認真思考後作合情入理的回答。
越認識到它是一種文化底蘊和哲理含量深厚的藝術,就越要深識形象才是這一特定藝術形式存在的根本。不據漢字,不以書寫,不作有生命的形象創造,不是書法藝術。真實的情性,紮實的功力,崇高的精神修養,平實的自然規律感悟和時代的生活激情,綜合為嚴謹的形象創造和優美的境界追求,成就時代的書法藝術。有了這一切,作品形式縱然不「新」,氣味也是新的,意味也是雋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