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湖底防滲工程公眾聽證會是有史以來我國環境保護領域最大規模、最大影響的環境問題聽證會,也是一次生態知識普及的社會大講堂。有人認為這是輿論炒作、小題大做。其實,這種輿論有利於生態知識的普及和全民族生態意識的提高,關係到規劃管理、體製法規、山形水系、國計民生。因此這種討論使得道理越辯越清,豈非好事?
在萬裡外的維也納瀏覽網站相關報導,悲喜交加、百感湧集。高興,是由於國家環保總局和有關部門對此事如此重視,全社會有這麼多專家、公民如此關注和廣泛參與;同時,聽證會也讓人感到「外恥內愚」的關鍵在愚。
一個民族最怕內愚,愚就要虛弱,愚就要挨打,愚就要退化;知則興旺,知可雪恥,知則進化。
防滲砌岸工程的要害是破壞圓明園溼地生態系統賴以生存的山形水系。這裡的山形不是自然山脈,而是地形地貌及維繫其生命活力的土壤、動植物和微生物區系;這裡的水系也不是水池或魚缸,而是上、中、下遊一脈,地表、地下一統,生物、底泥與水一體的流域和水生生態系統。這一山水系統聯結著過去、現在和未來,聯結著西山、海澱與北京城市生態系統,防滲膜的鋪設、石材水泥的砌岸和部分原有植被根系的清除,破壞了原地生態系統的形態、功能與活力,割裂了圓明園溼地與城市生態系統的聯繫。去除隔離層、保護生態服務功能的目的不是不讓圓明園有水,而是讓它有更多、更活、更持續的水。值得深思的是,作為遺址公園,圓明園迫切需要的是恢復皇家園林風貌還是城市溼地生態功能?
顯然,北京城最迫切需要的是為大多數北京人和後人服務的後者,而非憑弔帝王將相的前者。
防滲砌岸工程暴露了管理部門、企業界、科技界和普通市民生態意識的低下和法律意識的淡薄。問題的根源有三:
其一,是認識上的人類中心主義作怪。以人為本、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是要以最大多數人的根本和長遠利益為本,協調好人與人、人與自然的辯證關係,其社會學基礎是以民為本,而不是人定勝天的人類中心主義。在人與自然關係上,我們需要科學地認識自然、尊重自然,在不損害人與自然共生系統功能的前提下去合理開發、利用和建設生態環境。保護人居環境周邊的溼地是任何一個稍有生態知識的中國村莊沿襲了幾千年的風水規則,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絕不是什麼環境主義回歸自然的天方夜譚。
其二,是管理體制條塊分割。我們的管理部門職責分得很細:園林、環境、文物、旅遊等等,但卻缺乏統籌城鄉發展、區域發展、經濟社會發展、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協調機制和綜合管理部門。
水利部門傷腦筋的是來水太少,而城建部門的麻煩在汙水太多。一方面圓明園溼地嗷嗷待哺,另一方面近在咫尺的清河汙水處理廠每天40萬噸處理後的汙水,以及肖家河汙水處理廠每天2萬至4萬噸深度處理後的中水又白白流掉,而生態工程師們卻眼睜睜看著圓明園的溼地淨化功能不能為淨化中水、活化首都水系作貢獻而望園興嘆。各部門管理工作只圍繞主要矛盾,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環境與經濟脫節、生產與消費脫節、廠礦與區域脫節、企業間橫向耦合鬆散、廢物製造與還原脫節,人人管自己。
有法不依、執法不嚴、人治大於法治的現象還常常發生。未作環境影響評價就開工的大型工程在北京發生過多次(如前年的西北五環路建設,由於經過圓明園、玉泉山地區,生態問題比較敏感,但工程快完工了還沒作環境影響評價),由於對違反環境影響評價法的處罰不夠嚴厲,只是「下不為例」,不足以警示後來的違法者。
其三,是科學還原論主導。科學技術是以工業革命以來發展起來的還原論和機械控制論方法為主導,將我們祖先天人合一的整體論(如大禹治水的生態控制論方法)置之度外。數理化,天地生,地礦水,社會、經濟、自然學科劃分很細,但就是沒有一個將各學科橫向整合的可持續發展科學,導致處理問題將系統的外部關聯完全切斷,以至人們認為保持圓明園滴水不漏就是保護環境,讓圓明園綠茵紅牆、歌舞昇平就是服務社會。聽證會上一些領導和專家的線性思維方式正是這種還原論教育的必然結果。工程建設中物理方法至上,常常忽視系統的自調節、自適應的生態活力,環境整治以末端治理為主,單純追求大型汙水處理廠、大型單功能發電廠、大型垃圾焚燒廠,也是這種還原論方法的集中體現。
圓明園遺址公園的定位應包括自然生態遺址、文化生態遺址以及外侮內愚的國恥遺址。圓明園防滲砌岸工程危害的不僅是山形水系的自然生態,也割斷了城市生產———生活———還原環節間的循環經濟聯繫,其生態、經濟的損失和社會影響顯而易見。
亡羊補牢,猶未為晚。相信那層塑料防滲膜在通過科學論證後會找到合理的歸屬,相應的補水生態工程也會儘快上馬。但那層思想上隔離人與自然聯繫的「愚人膜」如果不能揭開和去除,服務首都城市生態的涓涓流水就不會活起來。
生態學是人類認識環境、改造自然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或自然哲學,是包括人在內的生物與環境關係的一門系統科學,是人類塑造環境、模擬自然的一門工程學和美學,是科學與社會的橋梁。讓我們以這次圓明園風波為契機,在全社會掀起一場人人都來自覺地關心、保護、改造和建設我們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關心生態就是關心人本,建設生態就是建設社會。來源:《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