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丨止庵、史航
整理丨吳俊燊
「讀書也是抵禦孤獨的一種方式,你可以去交一些跟自己不在一個時間,不在一個空間裡邊的朋友,那就是書的作者。」止庵說道,在他看來,平日生活中遇見的人只有極少數是有趣的,就會感到孤獨,所以才會讀書,和書的作者相遇,「莊子說,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一萬年以後遇見一個你懂的人,跟當時遇見是一樣。」
當我們談論閱讀時,我們應該討論些什麼?在這個圖書出版式微的時代,閱讀為何依然重要?作家、學者止庵新書《沽酌集》,近日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12月5日,新書發布會在北京三聯韜奮書店·美術館店舉行。止庵與老友史航進行了一場關於閱讀的對談,與到場讀者一起分享。
《沽酌集》,止庵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0年10月出版
「徑須沽取對君酌」
在《沽酌集》的原序中,止庵寫過這樣一段話,可以作為關於書名的解釋:「『沽』,買酒也; 『酌』,飲酒也。我取這個題目,好像做了酒鬼似的,其實不然。打個比方罷了。平生興趣甚少,菸酒茶均不沾,也不喜歡什麼運動,只買些書來讀;但我覺得就中意味,與沽酒自酌約略相近。若說不足與外人道未免誇張,總之是自得其樂。至於偶爾寫寫文章,到底還是餘緒,好比閒記酒帳而已。」
止庵給讀者籤書時寫道:「徑須沽取對君酌」,在史航看來,這句話就是一種「直播帶貨」,「對君酌,就是我對著你,我倒酒,不一定給你倒,可能就我自己喝,但是讓你看著我喝,你要覺得好,你買去。」
史航認為,一篇好的談論書的文章,並不是能夠引起讀者的滿足和欣慰,而是應該引起讀者的焦慮,「這篇文章談論的書怎麼我沒有讀過,或者說這篇文章指出的東西怎麼我沒有看到,於是就引起了焦慮,讓你匆匆下單,或者找出書來再讀一遍。」
在他看來,閱讀止庵的這本書是需要一定門檻的,止庵的文字面對的一定是已經有閱讀興趣能力並且有收穫和心得的人,他們閱讀這本書不是為了接收信息、獲取觀點,而是為了印證。「所以,這不是一個看了他這個書才想去讀第一本書或者人生第一次去買書、讀書,不能這樣。你得有閱讀有心得,甚至有成見,在面對止庵的心得與止庵的成見,倆人才能對得上話。」
與此同時,史航指出,《沽酌集》也不僅僅是一本談論書的書,談閱讀觀寫作觀的書,而且是一本自我剖析的標本。止庵從一本書開始,談論自己的觀點與看法,最後把自己當做一個個圖表在文中呈現出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跟熟人、生人,跟半生不熟的人,跟貌熟假生的人,他是怎麼打交道的?通過他的評論其實都能看出來,這特別好玩。」
《沽酌集》並不是止庵的新書,而是他二十年前所出的書的新版。止庵在寫作時,始終有一個想法,他希望自己的書能夠有生命力,能夠「活得長一點」,既可以和當時的人們交流,也可以和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人交流。
史航也認為這本書並未過時,不是因為止庵有多厲害,而是同行襯託,是他讀到的那些書和他批判的一些書,包括編者、出版者犯的那些毛病今天還在犯,甚至變本加厲。他認為止庵就像是個平庸的老中醫,「這麼多年中國人生的病也就這些病,所以他搭著脈就永遠沒說錯。」
「讀書不是一個扶貧項目」
在止庵看來,讀書本身不是一件非幹不可的事,那麼為什麼要讀書呢?「說到底,讀書就是為了提高一點品味,增加一點知識和修養,讓這個人變得有意思,聊天的時候有個談資,大家也會認為這人是個好玩的人。」
止庵說:「非幹不可的事兒,我覺得可以糊弄,可幹可不幹的事,必須得認真幹。」所以讀書得有標準,選書也得有標準,不能泥沙俱下,要「勢利眼」——敢於瞧得起誰、瞧不起誰。止庵認為,讀書很像交友,孔子說「無友不如己者」,讀書也要讀比自己高明的書。
史航也認為,如果一本書中,作者表達的全是一些顯而易見的事物,全是極為明確的觀點,就不要讀這本書。他很喜歡在讀書的時候貼條,貼條就是在給書打分。如果書中的每一句話他都知道,肯定就不會貼條,當出現一句話、一個觀點,他不知道但是作者把它說出來的時候,他就會貼上去。
與此同時,史航指出他和止庵的不同之處,他並不看重作者,但是看重書的內容。史航說道,他閱讀止庵的《沽酌集》是為了節省生命,因為止庵為讀者提供了更加長遠的關於閱讀的路徑。這裡就有一個作者與讀者的信任關係,一個讓讀者信任的作者,對一本書隻言片語的評價,就可能讓讀者決定先去經過誰、後經過誰或者繞開誰。
史航說,這樣能夠讓他信任的作者非常少,在中學時代是汪曾祺,因為汪曾祺在一個序言裡邊給他介紹了兩個人,那兩個人就是後來他特別愛讀的西班牙的阿索林和中國的廢名。他也因為讀金庸小說的前言後記,關注到其中提及的另外一些作者,包括佛經,包括別的書的名字。「我覺得這算是我經過他節省了生命的人,止庵也是。」
「讀書是一種生理能力」
止庵前些日子發了一條微博,其中談到「讀書與其說是興趣愛好,不如說是一種能力。」在活動現場,止庵也對此作了進一步的探討。止庵觀察到周圍越來越多的人沒有時間閱讀,但是讀書本來就是擠出來的。他回憶自己年輕時候的閱讀,常常是在公共汽車上看的,在最擠的時候也舉到天花板上看他的《約翰·克利斯朵夫》。
止庵
讀書首先肯定是一種興趣愛好,但是,止庵認為,當他強調讀書是一種能力的時候,是在強調如何把這個興趣愛好落實到生活中。他同時也說,他不相信培養閱讀的能力和興趣可以成立,尤其是對於成年人。「我覺得只能說保持,原來你有你把它保持下來,這有可能。」
史航也指出,如今很多人在他的微博裡問他如何培養閱讀的荒謬現象。在他看來,閱讀這個樂趣怎麼能讓別人插手?「你只能等待造化之力。」
在他看來,讀書是一種神秘的生理需要,神秘的,但它又是生理需要。今年疫情期間,因為被動困在家中,史航經歷這輩子讀書最密集的時候。除了吃飯、喝水、睡覺、上廁所四件事之外,他沒有做任何別的事,就在長春的家裡讀書,讀了一百多本書。
12月4日,史航在機場買了本書,叫《我信仰閱讀》,是國外的一個出版社的創始人的回憶錄。史航說,看這本書有一種久違的感覺。「你發現這樣的生活像經歷戰爭一樣,是那麼生動,或像個諜戰之父,還是很好看,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過癮。」
在閱讀《沽酌集》的過程中,史航也認為,有許多的點覺得很有意思,比如它提醒要警惕「真誠」這個詞,或者它提醒要警惕「我們」這個詞,它可能有時提醒閱讀是從什麼地方開始,再從哪出發,或者說什麼樣的書金貴,什麼樣的書不金貴,或者如果在書中他是這麼說的,再對照那個事確認他說的有問題,他自己就打自己臉了。「你也可以把這本書當成一個推理小說集,推理短片,各種命案,一本書就是一個命案,有的是無頭案,有的是幾個連環案,我覺得這些是有趣的」。
整理丨吳俊燊
編輯|李永博
校對|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