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穴有一個叫張潔的女孩,都大學畢業了,如今又考取了中國藥科大學碩士研究生。但說起她媽媽,覺得很無奈。她說:我媽養我的方式,似乎跟養豬差不多。
張潔像筆筒倒豆一樣,向我們訴說了她媽媽的點點滴滴,還有種種類類(全文有點長,大約需要10分鐘,耐心看完,會對你有幫助的):
農村裡養豬,差不多都是圈養的,不像是雞雞狗狗,常常可以自己跑去田埂上磨磨嘴,或是去垃圾堆裡淘淘剩菜。當然,這可能是因為豬比較笨,不會找回家的路。
我在媽媽眼裡,可能就是一隻這樣的豬,不然她也不會常常告訴我,外面有多少多少的壞人。例如哪個女孩子一個人坐車結果被帶進深山,賣給了村裡老頭子做了媳婦兒,又有哪個女孩子被壞人拐跑,卸了四肢淪落他鄉作為乞討工具。
「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壞人特別多。」她總是一邊一本正經地這麼跟我說,一邊用充滿關懷的眼神望著我,仿佛如果她不跟我說這些,我現在就真的已經在某個不知名的大山深處成為一個滿頭白髮並且兇神惡煞的老爹爹的小媳婦兒了。
每當這時,我總是拼命點頭,不敢多說一句。因為我的一句反駁,往往可以招來更多噼裡啪啦的洗腦。一直很好奇她究竟是從哪些渠道得來那麼多諸如「女大學生慘死他鄉」的悲慘案例的。不僅如此,她還是一個被柴米油鹽埋沒了的天才辯手,爭辯起來沒人說得過她。
雞和狗放出去之後知道自己跑回來,可是至今還尚未聽說有誰「放豬」的。我媽十分擅長用各種「慘案故事」給我設置了一個無形的圍牆,告訴我如果逃出了這個「豬圈」,就再也沒有美味的米糠可以吃了。不僅可能會渴死餓死,可能會遭到各種野獸襲擊,還可能會被別家人捉回去殺掉燉湯喝。呀,想想的確很恐怖。
我媽有一大愛好,便是拉著我去逛街。武穴是一座很小的城市。每次上街,她總能碰上許多熟人,然後疾步走過去,滿臉笑容地打招呼:「哎呦,這不是某某嗎?!你怎麼在這裡咧?」一邊轉向二十多歲的我:「張潔,快,看看這是誰?你還認得不?這是某某娘娘啊!你一兩歲時她還抱過你哩!那時候你可喜歡她啦!你不記得了嗎?」(PS:娘娘:我們家鄉對阿姨的叫法。)我連忙堆起一臉「母上大人啊,這都是我的錯啊,這麼重要的人都不認識」的表情,用一種悔改,羞澀和扭捏的語氣硬生生擠出一句「娘娘好。」對方常常是先盯我好一會兒,然後突然笑出來:「咿呀,你假兒(方言,對女孩的稱呼)一混長多大了哈,上回看到她還抱在手上呢。你假兒懂事哦,還肯叫人呢。」我媽連忙解釋:「她懂事個鬼哦,天天得屋滴懶得一茄兒事不做,就曉得困醒。」然而,既然已經被對方打上了「懂事」的標籤,我只得在一旁笑得面部肌肉僵硬,不敢到處亂跑。
畢竟我媽的目標不僅僅是把我培養成一隻有文化的家豬,而且還得是一隻知書達理的乖豬。在我媽多年的精心指導下,我從小便深諳其理,就像馬戲團的動物懂得如果不按飼養員的規定去做,就得不到讚賞與美食一樣。
畢竟是一隻被精心豢養的豬,我媽也就特別的重視我。自從上了大學,每次離家之前以及剛回家時,我媽絕不會重言我一句,而是喜歡用一種飽含深情的雙眼死死地盯住我,這種目光與偶像劇裡男女主含情脈脈對視的目光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接著各種好吃的奉上,以表達她對我濃濃的愛。每次一離家,我媽便像是得了失憶症,即使前一天剛給她打過電話,她也會惶惶不安地質問我:「嗯麼多長時間不給我打電話咧,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呢。」
作為一隻被精心豢養並被視為掌上明珠的「乖豬」,對於我的「大boss女主」,我似乎也沒有多大的隱私權可言。我媽每次在電話裡從來不直接表達對我的思念,而是告訴我她特別喜歡我寫的作文。每次沒事就把我的作文拿出來看,幾乎都能背下來,還給我弟拿去當寫作教材。每每此時我總是又難為情又感動又好奇,我的作文哪有那麼好看啊,況且我從小到大就那麼幾本作文本,就算一年一本也早該看膩了啊。直到有一天,我在我媽的床頭櫃裡找東西,結果發現她的床頭櫃裡,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大摞我的日記本!
對!不是交上去給老師批改的作文本,就是日記本。我從小到大都有記日記的習慣,而我的日記本裡,真是什麼都有哇!例如喜歡的小男生終於跟我講了一句話啊開心啊,哪個人真是很討厭啊,哪個老師長得真是帥啊以後上他的課一定不睡覺啊,各種少女時期微妙的小心思以及稚嫩的世界觀,竟然通通被我媽當做每日睡前讀物!真是細思極恐!且不說她是怎麼撬開我鎖日記的那把大鎖的,她是怎麼做到每次打電話泰然自若跟我講這些的!「你自己要把本子放那裡的嘛,不就是給我看的嘛。再說了,看看怎麼啦?」每次談及此事,她總是一臉無辜,仿佛想說你是我養的豬竟然還敢背著我有小秘密一樣。
後來,終於上了大學,終於,我媽再也不能翻我的日記了。(畢竟日記本放學校,我也一直糾結著畢業了如何處理日記本的問題,家裡已經沒有可以藏住日記本的地方了。)我仿佛是一隻在豬圈裡被馴養已久的家豬,終於可以回歸大自然,便情不自禁的「野」了起來。我媽對此自然是極不樂意的。每每我嚷嚷著要去哪裡玩兒,她便怒不可遏:「你怕是錢多的沒處花的吧!啊?還想出去玩兒?家裡欠了多少錢,你不知道嗎?我連飯都不捨得吃,你還敢出去玩兒?」接著便揚言要斷掉我的生活費。
其實我知道家裡的情況肯定是沒她說的如此誇張,每次揚言要斷掉的生活費也會按時一分不少地打過來。可她依舊堅持每日危言聳聽地在我面前哭窮,讓我從小到大養成每次購物之前一定先偷偷摸摸看價籤的習慣。除此之外,每次跟她說我想去參加運動會,她總是一種「我家的豬好端端的,連走路都不會竟然要學飛行」的驚恐語氣:「你怕是閒的沒事做的吧,你去報個四百八百的也好啊,一報就是幾千米,瘋了心吧!然後又開始用她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女大學生長跑猝死事件』的案例來證明我究竟是有多麼的不可理喻,最後再以 『你就不能把你玩的勁頭用在學習上嗎』這類句子完美結尾。」
在學校,我的同學們幾乎無法想像我每次回家作為一隻溫順的「家豬」的一面,在家我媽也自然無法接受她辛辛苦苦馴養的「家豬」在學校突然變成「野豬」的一面。而且,隨著脫離「豬圈」的日子越來越長,她曾經在我心目中那個無所不知的「主人」形象也逐漸開始變化。我逐漸開始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不再像小時那樣崇拜神靈一樣地崇拜她,而是會先嘗試分析一下她觀點的對錯。除此之外,長期生活環境的不同,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代溝越來越大。但是可以感受到,她還是不甘心自己養了多年的豬突然就這麼變「野」了,她還是拼命地想融入我的生活。
雖然很多事情都是徒勞。每次回去,她總是想盡各種花招誘惑我給她看我的相冊,並用激將法壞笑著告訴我,「你連相冊都不給我看,怕是偷偷在外面找了男朋友不跟我說吧。」每每這時我總是慌得像個上課突然被老師提問的小孩。為了證明清白連忙把相冊打開。而她,每次看到女生的照片總是要問我這是誰,她認不認識。「我大學的同學,你怎麼可能認識嘛!」「誰說我不認識的,這不是以前跟你一起幹啥的某某某嗎?」「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內心崩潰狀]」「你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要認識我這麼多同學幹嘛?」「咦?!把你同學介紹給我認識一下怎麼啦?萬一你以後要是掉了或是怎麼樣了,我還可以找你同學問問你的情況撒!(又來了)」我:「……」。
至於男同學的照片,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上好幾秒,然後意味深長地回頭看我一眼,於是空氣剎那間凝重。(其實我相冊男同學照片不少啊,畢竟從小到大理工科)至於每次翻到我自己的照片,她總是要上下端詳很久,並且很是無法理解地質問我:「張潔,這照片真的是你嗎?我簡直難以想像誒!你為什麼總是要把自己拍的這麼醜,還要把這些照片都存著?」我:「……」。
我跟我媽的相處,就像兩隻刺蝟。如果想相互依偎著取暖,必然被扎得兩敗俱傷。只能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觀摩試探來尋找一種安全感和滿足感。「你跟著我只是被刺傷,至少我不會傷害你的。可是,如果你要是離開我,會被外面的獅子老虎吃掉的!」她依舊是本性不改。原本上次回家,想和她敞開心扉好好聊聊,然後試著給她寫一篇長長的外傳。甚至名字和開頭我都想好了。
然而從一回家就不停被灌輸「武穴市第一人民醫院是一個多麼好的地方」來洗腦。不僅各種「那某某某哦在武穴上班多好啊,現在房子都好幾套了。」「你在外面你以為你找得到工作啊,你以為武穴人民醫院那是隨隨便便人都能進的地方啊!」「有飯吃就行了,你出去到時候餓死了我可管不著你,你別哭著回來就行。」除此之外,還動員了身邊所有人一起勸我「重回豬圈」。我勢單力薄,無力反駁,沉默幾天,憤然回校。
倘若我媽要是看了這篇小文章啊,估計又得氣死:「我的小祖宗爺啊,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你竟然敢說我是在養豬!我這是白養了你了!還有,你媽在你心目中就那麼又小氣又暴躁嗎,就沒一點好的嗎?」老媽大概無法接受我這種非「中規中矩」的記錄,就像她無法接受我的相冊裡滿滿的都是類似於幾個女生一起擠在水池邊撅著屁股刷牙等各種奇奇怪怪的生活照一樣。她理想的她女兒寫她的文章,應該類似那種俯視45度角再加美圖秀秀的主流「美照」,而非亂七八糟卻又真實的生活照。
其實我想說的是,無論是我們這個年代喜歡的各種搞怪抓拍,還是父母那個年代喜歡的幾個人站成一排喊321茄子的「到此一遊照」,都是很好的啊!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焦慮和煩惱,每代人也都有每代人的心動與喜悅。我們沒有必要真正的去完全理解對方,因為這一點真的很難做到。養兒子或女兒不一定非要養成家豬圈在身邊,也不一定非要養成野豬放任自由不管不問。
有時候,也許我們就像兩隻小刺蝟一樣,彼此若即若離,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生相依。擁有自己的興趣愛好,對生活充滿好奇,激情與希望,並給予對方一定的空間以及包容,是我能想到的最輕鬆的相處方式了。不過,像我們這種相愛相殺的相處模式,也是很好的不是嗎?畢竟,相敬如賓琴瑟相鳴那都是童話故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雞飛狗跳孩子鬧,這才是生活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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