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朵飄到塵世的花,終不知將萎落何處……
她的腳步很輕,卻不是大家閨秀的姍姍蓮步,是一種無根浮萍的漂。
她先是漂到了香港,1955年秋天的一個傍晚,她離開了香港,又漂到了美國。
那年,張愛玲35歲。
△、人到中年的張愛玲,漂泊到美國,在波士頓的文藝營進行寫作。
由聲名顯赫的貴族之家,到破落殘敗的最後貴族;由才情絕世的年輕少女,到漂泊天涯的中年婦女,一切都是怎樣的蒼茫變幻。
張愛玲是一個職業文人,沒有固定的收入,到了美國的她開始為自己的生計發愁。
張愛玲向基金會尋求資助。之後,她挑中了麥克道威爾文藝營。
1956年3月初,張愛玲從紐約搭上開往波士頓的火車。
新罕布夏位於美國東北部,那裡的太陽下山的很早。
華燈初上,張愛玲從遠處就看到文藝營寬闊的營地。大廳燈火輝煌,如同一棟富麗堂皇的別墅。
雖然已是冬末,但寒風凜凜,路上堆積著殘雪。
張愛玲住在女子宿舍,並擁有了一間個人用的工作室。
住在文藝營,日常起居不用自己操心。早上大家集中共進早餐,飯後各回各的工作室施展才華。
為了避免打擾藝術家們創作,管理中心想的很周到,他們將午餐籃子放在工作室門口,任藝術家們隨需隨取。
白天,張愛玲在自己的工作室中構思寫作。
她開始著手創作第二部英文長篇小說《粉淚》,這部小說是以《金鎖記》為藍本。
工作室的外邊,是幽深的樹林,活潑的松鼠在期間竄來竄去,為她的創寫作增添了不少樂趣。
文章動筆不久,張愛玲就遇到了困難,因為小說涉及上海淪陷的情況,對此她不是很清楚。找遍了圖書館,也沒有發現相關的資料,這個問題困擾著她。
張愛玲的思路阻滯了。她坐在桌旁翻開通訊錄:池田篤紀。
張愛玲決定給池田篤紀寫封信,請求池田把她的信轉給胡蘭成。
張愛玲最後一次給胡蘭成寫信,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可即使如此,那封信的內容,她仍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
張愛玲不願再想往事,於是找出一張明信片,飛快地寫了兩句話。
她省去了上下款。
△、猛然間,她感覺心中最深處那根最隱蔽最纖細最柔軟的心弦,被輕輕彈撥了一下:一股溫暖的清流汩汩流進她乾裂的心田。
寫作間隙中,張愛玲去了文藝營大廳。裡面熱鬧非凡,一如往常。
這裡沒有人是她所熟悉的。張愛玲獨自坐在一邊,靜看喧囂。
一聲彬彬有禮而又親切的問候,傳到了張愛玲的耳朵裡。一個美國老人正在向她打招呼,他就是著名的戲劇家賴雅先生。
第一次見面,賴雅就消除了張愛玲對西洋人的阻隔感。
因為這是個極其開朗的老人,風度翩翩,氣色也不錯。他有著孩子氣的活潑,和青年人一樣有感染力的朗朗笑聲,他身上散發著那種樹葉漸漸變黃時特有的色澤和光彩。
賴雅毫也不掩飾對這個沉靜憂鬱、周身散發著神秘感的東方女子的興趣。
她似乎冷若冰霜,眸子裡是夢一般的荒涼;可她又極其慈悲柔順,總是安靜地崇敬地聽著他講述一切,偶爾她也會答或問上幾句。
她的英語熟極,從寥寥數語中,他便觸摸的到她的靈氣和才華。
兩天後,1956年的一場最猛烈的暴風雪襲擊了這一地區。
附近交通阻斷,通訊中斷。為了保證安全,文藝營,將所有的藝術家都集中在文藝營大廳中。
張愛玲孤單的站在人叢中,賴雅突然出現在面前:「我找了你很久。」
他的眼中洋溢著笑意,風度十足的挽起了張愛玲的胳膊,把她安頓在沙發上。
張愛玲欣然的跟著賴雅,沒有任何唐突感。他們並肩而坐,海闊天空地聊了起來。
賴雅,幽默感常常引得張愛玲放聲大笑,他慶幸這場暴風雨的到來,人們為之驚慌失措,沒有心情打擾他們。
暴風雪持續幾天,沒有停的意思。
張愛玲和賴雅,會在一起進餐,邊吃邊聊。
賴雅對張愛玲很有興趣,張愛玲與他想像中的中國女子非常不同。在他眼中,張愛玲身材高挑,舉止優雅,能說流利地道的英語,氣質上更接近西方的淑女。張愛玲面對賴雅,也變得活潑幽默起來。
賴雅時常會開心大笑,稱張愛玲為「可愛的女孩兒」。
張愛玲的臉紅了,她想到自己已經36歲了,竟然被人當面稱作「可愛的女孩兒」。
張愛玲邀請賴雅到她的工作室。
萊雅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落雪和松林,說:「這周過得不錯,沒想到會遇見你。你差點兒就從我的身邊擦身過而過,可是我認出了你。」
張愛玲聽得懂賴雅在說什麼。但她並沒有搭話,只是默默的看著他。
猛然間,她感覺心中最深處那根最隱蔽最纖細最柔軟的心弦,被輕輕彈撥了一下,一股溫暖的清流汩汩流進她乾裂的心田。
她想起來,這幾天自己的笑聲超過了以往十年。
兩個多月後,這一對不同國際的老少作家戀愛了。
這時賴雅65歲,張愛玲36歲。
△、賴雅成了張愛玲的肩,一邊讓她得到了依靠,一邊卻讓她擔起了更重的擔子。
幾天後,張愛玲接到一封從日本來信,裡邊竟然有一張照片:胡蘭成穿著灰色長袍站在日式建築前,他的頭髮已經發白,臉上顯出滄桑衰老的神色。
張愛玲把照片和信都放回信封。照片上的男人對自己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她甚至後悔寫那封信。
張愛玲很快就忘記了胡蘭成的事,因為她與賴雅面臨著分離的痛苦。
賴雅在麥克道威爾文藝營的期限到了,他將離開這裡去紐約北部的耶多文藝營過六個星期。
六個星期後怎麼辦?樂觀的賴雅也不免為自己的前途充滿焦慮。
張愛玲在送賴雅上車的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到了車站,張愛玲突然意識到從此不知何時才能見到賴雅。
她感到一陣揪心的痛,她握著賴雅的手,淚水點點滴滴的滑落下來。這是為生活的沉重與緩緩撕裂的心而留下的淚水。
張愛玲儘管手頭也很拮据,臨別時她還是送了一些錢給賴雅。
七月的一天,賴雅突然收到張愛玲的來信,得知張愛玲已經懷上他的孩子。他吃驚不小。
賴雅離婚後,他一直避免自己陷入男女之事的麻煩中,與前妻婚姻的失敗,使他對婚姻失去了信心,他認定自己不適合過婚姻生活。
等情緒平靜下來。賴雅重新考慮這件事情,孩子的出現改變了一切,張愛玲腹中有了他的孩子,他應該承擔起照顧她、保護她的責任。
賴雅的眼前浮現出張愛玲優雅的身影和隨風飄動的烏髮。
張愛玲美麗可愛,最重要的是張愛玲的善良、厚道以及他們在一起時的彼此了解,相處融洽,他們所建立的那一份深厚的感情都深深的印在了賴雅的腦海。
賴雅決定向張愛玲求婚。
張愛玲一向不喜歡孩子,但這回不同,是自己的孩子。
為了他所愛的男人,張愛玲又一次委屈了自己。
與賴雅的愛,雖然少了初戀時的浪漫和激情,但賴雅的溫柔和體貼讓她有了安全感。
張愛玲體驗到了一種成熟的愛,一種美麗而不浮躁的愛,體驗到了人情,人性中至善至美至大的感情。
1956年8月,萊雅與張愛玲在紐約市政府公證結婚。
但不幸的是,十月,賴雅在營地的大廳裡中風了,他覺得死神正在接近自己。
張愛玲也覺得自己的生活從天堂跌到了地獄。可她堅持著,把她的一腔柔情,全部獻給這個愛她的人。
經過治療,幾個星期後賴雅可以下床了,張愛玲每天陪他在樹林中散步,欣賞著飄飛的黃葉在朦朧蕭瑟的秋風裡輕舞。
在張愛玲的悉心照料下,萊雅的身體恢復的很快。
在以後的日子裡,張愛玲寫了大量愛情喜劇劇本,這成了她的收入的主要來源。
賴雅的寫作也取得了一些進展,達到了可觀的稿費。
1962年,賴雅的再次中風。
張愛玲一個人在異國,既要照顧自己,又要照顧丈夫,生活的艱難是可想而知的。
但張愛玲身上偉大的女性精神被激活、被提升,她的付出就像不盡的江河水滋潤著他的愛人。
在以後的日子裡,她的愛承託著他們兩個人,在生活的波濤中沉浮。
愛情之神,似乎並沒有給張愛玲以過多的恩惠,而她則把這一段段感人的愛情故事寫給了人間。
1967年,張愛玲把病入膏肓的賴雅從邁阿密帶到了康橋。
因為此時張愛玲打算翻釋晚清小說《海上花列傳》,而且她被麻州康橋的一所大學邀請為其成員。
張愛玲在康橋一邊工作,一邊照顧賴雅,直至賴雅去世。
這時的張愛玲,可以在愛情的路上真正的歇息了。
這一天,一滴無言的淚,慢慢地流過她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