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 | 範文君 應寒亭 劉若雨 何若琪
文字 | 範文君
視頻 | 何若琪
排版 | 敬蕭菲
當異鄉生活的新鮮感退去,「中國周」活動也落下帷幕,我們在斯特靈大學的學習逐漸步入正軌。除了定製化的小班課程,我們還參與了五門本科生課程——「新聞寫作」「新聞學研究」「解讀影視」「媒體研究與產業」「雜誌新聞」,體驗了斯特靈大學的新聞本科教育。
從國內大學罕見的研討課,到新鮮名詞「雜誌新聞」,我們認真體驗「教什麼」的同時,也好奇著「如何教」——隨著自媒體的蓬勃,似乎全世界的新聞教育都面臨著「新聞從業者門檻日益降低」的困境。在傳媒業形態日新月異的今天,斯特靈大學致力於給予新聞學子怎樣的培養?同南大相比,它在同樣的困境面前做出了哪些相同的努力?又有哪些不同的嘗試?
帶著許多好奇和疑問,我們走近斯特靈的新聞本科培養體系,試圖尋找這所年輕大學給出的答案。
(小組成員採訪斯特靈大學新聞系主任Tom Collins)
「從大處開始,落實在小處」
斯特靈大學一共分為五個學科大類,包括藝術與人文、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健康科學和體育運動、管理學。其中,和新聞傳媒相關的院系隸屬於「藝術與人文」大類,全名是「傳播、媒體與文化」。在這一院系中,又有三個方向的本科學位,分別是「數字媒體」、「電影與媒介」、「新聞學研究」。
其中,「數字媒體」是近年來才開設的專業,它以就業為導向,著重培養學生的多媒體應用技能,比如電視和廣播節目的製作、頁面排版、腳本撰寫、網頁設計、視頻剪輯、社交媒體運營等等。課程會根據媒體行業的發展進行調整,以幫助學生適應不斷更新的媒體環境。不過,除了必備的實務技能訓練以外,學生也會接受一些關於新聞倫理、法規和理論的教育。
(數字媒體專業課程表)
相比之下,「電影與媒介」和「新聞學研究」則有更悠久的歷史,斯特靈大學早在1978年就開始了對電影、媒體和新聞的研究。根據2019年的《衛報》大學指南,斯特靈的電影與媒介專業排名蘇格蘭第一、英國前十;根據2018年的英國全國學生調查,斯特靈的新聞專業排名蘇格蘭第一、英國第三。
不同於「數字媒體」專業以培養業界人才為導向,這兩個專業在培養實踐技能之外設置了更系統的理論課程,並且鼓勵學生選修雙學位或更多其他專業的課程,學生在選課方面有更多的靈活性和自由度。
(電影與媒介專業課表)
斯特靈的本科學位都是四年制,學生需要取得480學分才能獲得榮譽學位,每個模塊是20學分,也就是每學期需要完成3個模塊的學習。讓我們感到詫異的是,「電影與媒介」「新聞學研究」這兩個專業,在大一、大二兩年中一共只有5個必修模塊,其他7個模塊都由學生從其他專業中自由選擇——也就是說,在斯特靈的前兩年,超過一半的學習內容都是來自其他專業。專業選擇的範圍也十分廣泛,除了「傳播、媒體與文化」院系內部的課程可以互選以外,還包括政治學、哲學、社會學、水產養殖、體育學、歷史、法律、西班牙語、教育學、計算機科學、學習技能和商業研究。
(新聞學研究課表)
新聞系研究員Damyan Kachulski告訴我們,學生只有在大一大二可以自由選擇以上專業的課程,而到了大三大四,選修模塊的數量減少且範圍縮小,基本都與本專業相關。比如,「電影與媒介」專業的學生可選腳本寫作、廣告、紀錄片影視、東亞電影、實驗電影等等。
對此,新聞系系主任Tom Collins認為,人文學科很重要的一點是鼓勵學生「從大處開始學習,最後落實在小處」。他說:「一開始讓學生們理解這個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是非常重要的,而後面將會進一步確定並細化專業方向。」
「不強制上課,但必須研討」
斯特靈大學靈活的課程設置和寬口徑的培養思路讓我們有似曾相識之感——剛好與南大的三三制和通識教育理念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斯特靈「講座+研討」的課程形式卻讓我們深感新鮮——在南大以及大多數國內大學,2個課時內往往以教師講授為主,中間穿插一些提問和討論環節,並不會設置固定的教室和課時進行額外研討。
斯特靈大學的一個20學分的模塊包括每周一次的教師授課和每周1-2次的研討。教師授課往往在大階梯教室進行,課堂氛圍十分自由——不時有學生突然插話打斷老師,其他學生也不以為意,並不會刻意轉頭去看發言者。一次在電影電視研究課上,老師介紹一個有關女性主義的理論時,後排一個男生突然說「That doesn't make any sense.」講臺上的老師沒有表現出被反駁的尷尬,只是停下來稍作解釋。
(斯特靈學生在上大課)
我們參與的課程中,「新聞寫作」和「雜誌新聞」都是拼盤式課程,每個老師主講2-3周,類似於南大新傳院開設的平臺課「媒介案例研究」。每門課設置一個總協調老師,對整個課程負責。為保證課程的系統性和連貫性,所有任課老師經常見面討論課程進度和學生反饋。Tom稱,開設這門課是因為學生反饋「希望能聽到不同視角的人的不同聲音」。
比如「雜誌新聞」課程,旨在通過閱讀經典作品提高學生的非虛構寫作技能,一共4位老師,負責4個不同的主題,其中,來自南非的老師Bernadine Jones負責戰爭報導。她認為,這門課以往選擇的作品大多來自西方白人男性作家,而自己也關注女性作家、非西方作家、非白人作家,因此在選擇閱讀材料時會有意識地選擇這些群體的作品,使作品來源和視角更為多元化。作為這門課的總負責老師,Tom也對這種努力表示了讚賞,並且認為這是今後課程改革的方向。
(「雜誌新聞」的研討課要求)
而對於國外大學的學生研討制度,我們早有耳聞,卻沒有意識到它在學習中的比重甚至超過了教師授課。Tom Collins告訴我們,在斯特靈,不強制學生每節課(lecture)必到,但工作坊(workshop)和研討會(seminar)是必須上的。新聞系老師Jackie Cameron稱,如果大一學生缺席三次以上的研討課,將會失去一部分成績。
Tom告訴我們,在斯特靈,所有課程都有錄像,ppt等課程材料也會上傳,學生可以登陸教務網反覆聽講,但如果錯過工作坊或者研討會,就沒辦法再來一遍。Tom認為,老師傳遞知識不是最重要的,一起通過討論去探索知識才是,對於新聞這樣的學科,體驗式學習尤其重要。
(斯特靈學生在上研討課)
根據學科和人數,研討會的形式也各不相同。比如英國文學,往往是只有6-8個學生在一個小教室進行閱讀後的討論,氛圍比上課更為自由。如果是設計類課程,往往會有20-25個學生跟隨老師的指導學習諸如Adobe Indesign之類的軟體應用。Tom擔任新聞寫作課的老師,每周二有這門課的工作坊。他會先給學生們一些新聞小測試,督促他們了解世界各地的新聞,以及檢驗自己在課上所學到的知識。接下來,他們會挑選當天早晨報紙上的新聞,進行討論,然後基於討論過的新聞做寫作練習,Tom會在一周內給予反饋。Bernadine負責「雜誌新聞」的研討課時,則要求學生事先閱讀課堂推薦的作品,在討論的基礎上針對作品寫一篇300詞的研究報告。
Jackie認為,講座雖然能夠提供寬廣的視野,但是學生很難在講座中長時間集中注意力,而研討課則提供了一個積極思考、主動分享的機會,學生可以在這個過程中和老師單獨交流,完善自己的想法,「這是一個快樂學習的方式。」
你讀得越多,寫得越好
在斯特靈所有的新聞課程中,「雜誌新聞」最為吸引我們的注意——這個名詞在國內新聞課程中很罕見,實際教授的技能卻是國內時下熱門的領域:非虛構寫作。
「雜誌新聞」選取有影響力的文學作品進行分析,儘量囊括各種不同的寫作風格,幫助學生建立更好的敘事能力。大多數作品都是屬於美國「新新聞」作品——所謂「新新聞」,是指將文學寫作的手法應用於新聞報導,重視對話、場景和心理描寫,不遺餘力地刻畫細節。
如果要在南大新傳院找一門課程和它「對標」,那麼就是莊永志老師開設的「高級採寫」了。不過,「高級採寫」由莊永志老師一人主講,而斯特靈的「雜誌新聞」則是拼盤課,每位老師圍繞某一主題選擇自己感興趣的作家和作品進行介紹和分析;另外,如果說「高級採寫」重在教授「採訪」,「雜誌新聞」這門課則重在教授「寫作」,選擇的作者不僅包括《紐約客》《時尚先生》等美國著名雜誌的記者,也包括小說家;選擇的材料不僅包括非虛構作品,也包括虛構作品。比如Tom第一節課就選擇了海明威,Bernadine選擇的Michael Herr的越戰作品Dispatches也有虛構成分。
眾所周知,新聞的第一要義是真實,通過閱讀虛構的文學作品也能培養學生的非虛構寫作能力嗎?
針對我們的疑問,Tom給出了自己的想法:「首先,寫作就是寫作,好的作品就是好的作品,不管體裁是什麼。第二,寫作是創造,有創造性的人們將不同話題、不同領域的經歷及其影響都加入到自己的寫作中。就雜誌新聞(也就是長篇幅報導)來說,它們都是事實性的,都是關於真實的人、真實的事件、真實的生活,但很多作者也會從小說寫作中借鑑一些寫作手法和技巧來講述這些真實的故事,比如Hersey講廣島原子彈爆炸,Herr講越戰。某種程度上,小說也可以講述事實和真相。」
「這門課就是想告訴學生,不管是虛構還是非虛構,你只有讀得越多,才能寫得越好。」
「雜誌新聞」課程的分數由兩次作業決定。第一篇是900詞的特稿,主題可以是課上討論的任何話題或者作品;第二篇是2000詞的新聞作品,主題不限。值得注意的是,學生完成的長作品會發表在雜誌上,Bernadine認為,「發表比分數更重要。」
有意思的是,學院和雜誌評價文章質量的標準似乎有所不同。Bernadine和Tom不約而同提到,去年一位學生的作品發表在雜誌上,反響很好,得到了500磅稿費,但是老師給的分數不盡如人意。Tom認為,老師進行評價時,會有明確的評分標準,比如語法、標點使用、參考文獻的標註等等,而雜誌可能更看重文章的出版價值和寫作風格。Tom告訴學生們,不要關注分數,重要的是閱讀和寫作過程。「當你求職的時候,招聘方想要的是你的寫作能力,而不是某一次寫作、某一門課上獲得的分數。」
(「雜誌新聞」課上介紹Herr的作品)
與此同時,Bernadine也承認,在社交媒體時代,受眾習慣了碎片化閱讀,像Herr、Hersey那樣用幾年時間寫一部非虛構作品然後大受歡迎的情況已經不復存在。但Bernadine認為,這也正是開設雜誌新聞這門課的必要性所在——讓學生閱讀更多優秀的作品,讓他們看到好的新聞應該是什麼樣的,並且盡力去模仿,從而內化為自己的技能,讓講故事成為一種「第二天性」的習慣。退一步看,即使學生畢業以後不做記者,他們一樣可以把寫作技能應用到其他方面。
Bernadine認為,隨著自媒體的發展,記者的門檻確實在不斷降低,但斯特靈的新聞教育旨在讓學生能夠成為這個行業的精英,「我們教速記,教採訪,教非虛構寫作,就是為了讓學生一畢業就能夠在正確的位置上做專業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