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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老子》首章既提出「道」與「名」的涵義,但同時又相同於「因明」的法則,能建能破,自說了一個道,自又推翻了道的名相。也如同正反合的「邏輯」辯證,不自立於不變的肯定與否定形態。如珠走盤,無有方所。所謂的「道」,乃「至道」的定名,都是為了表達的方便,姑且名之為「道」而已。「道」是「變動不居,周流六虛」的,名相只是人為意識的塑造而已。叫它是「道」,已經是頭上安頭,早已著相了。要想明白這個不可見、不可得的「道」,只有在用上去體會,才能了解有無同出而異名的道妙。因此第二章便推出美與善的道理,加以闡發。美與善,本來是古今中外人所景仰、崇拜,極力追求的境界。如西洋文化淵源的希臘哲學中,便以真善美為哲學的鵠的。中國的上古文化,也有同樣的標榜,尤其對人生哲學的要求,必須達於至善,生活與行為,必須要求到至美的境界。甚至散於諸子百家的學術思想中,也都隨處可見,不須一一列舉,另加介紹。現在從後世道家所標榜的修道,與學術思想上的應用兩面來講,也便可以知道它的大要。至於進而多方發明,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來說明各個觸角,那就在神而明之,無往而不自得了。先從修道方面來講,無論後世哪一種宗教,或教育哲學,都會樹立一個美和善的架構(標的)。殊不知變生於定,二由一起。凡是人為所謂的美與善的道,一落痕跡,早已成為不美不善的先驅了。修道的人,大多數都把道的境界,先由自己的主觀觀念,建立起一個至真、至善、至美的構想。也可以說是自己首先建立起一個道的幻境,妄自追求。其實,一存此念,早已離道太遠了。因此老子便說:「美之為美,斯惡已」。「善之為善,斯不善已。」隨老子之後,後來從印度傳來的佛家學說,也同樣有此理論。例如大乘佛學所謂道體的「真如」,這個名詞本身便自說明只是名言的建立,不可認為確有一個固定不變的「真如」存在。真者如也,如其真也。如果把「真如」確定在美善的範疇,這個真也就不如如自在了。這是許多修道者在思想觀念與見解上難以避免的大問題。因此佛學以解脫「見惑」——理解上的困擾;「思惑」——觀念上的困擾,為無為法,為見道的重心所在。譬如五種「見惑」中的「見取見」與「禁戒取見」,就都屬於思想見解上的迷惑。由此可見佛家學說與老子相提並論,並非偶然。老子是用歸納方法來簡單指示,佛家則用演繹方法來精詳分析。無怪宋儒中的反對派,就佛老並稱,同時排斥了。從人類的經驗來講,天地萬物的從有還無,是很自然的事實。但是要說到萬物的有,是從無中出生,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因此,古今中外的崇信唯物論者,除了絕對否定無中生有之外,便給老子加上頂「虛無主義」的帽子。尤有甚者,把老子歸到唯物思想的範圍。斷定老子的「無」便是沒有,更不管他「相生」兩字的內涵。不過,真要指出有與無是怎樣相生的道理,綜合東西文化數千年的哲學,也實在做不了一個明確的結論。除非將來的理論物理與哲學匯合,或者會有個明確的交待。如果勉強用現代物理知識來解釋,認為質能互變的原理,便是有無相生的說明,那也是並不透徹,而難以肯定的說明。況且物理學上的定律,還是未定之義,它隨時在再求深入。倘使只從傳統道家觀念來說明「有無相生」的原理,自莊子、列子等開始,都是用「神化」、「氣化」來作說明。至於「神」與「氣」的問題,究竟屬於物質?或是物理功能的作用?便又牽涉到另一問題上去了,暫且不說。在道家中,比較接近理論物理思想的,應當以五代譚峭的《化書》為首。其中的《道化》說:道之委也,虛化神,神化氣,氣化形,形生而萬物所以塞也。道之用也,形化氣,氣化神,神化虛,虛明而萬物所以通也。是以古聖人窮通塞之端,得造化之源,忘形以養氣,忘氣以養神,忘神以養虛,虛實相通,是謂大同。故藏之為元精,用之為萬靈,合之為太一,放之為太清。是以坎離消長於一身,風雲發洩於七竅,真氣薰蒸而時無寒暑,純陽流注而民無死生,是謂神化之道者也。譚子的「道化」學說,也可以說是代表了歷來道家的一貫思想,如果說他是唯物論,但他所提出的神,非物理。神與物是有明顯的界說。如果說他是唯心論,神與心的關係,究竟如何?神與心是一或二?亦成為後世佛道兩家爭端的癥結。可是這些講來講去,到底都牽涉到「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的形上學,而且都是幸或不幸去做神仙們的大事。至於一般凡夫俗子們對老子的「有無相生」等道理,卻老老實實反用為帝王術的萬靈丹,因此千古以來,便使老子背上陰謀與欺世盜名的大黑鍋,那是事實俱在,證據確切的。現在我們再迴轉來看看這位先聖——老子的哲學大道理,如何被歷世的大國手——帝王們用到大政治、大謀略上去。三代以上,歷史久遠,資料不太完全,姑且置而不論。三代以下,從商湯、周武的徵誅開始,一直到秦漢以後,凡是創業的大國手——建立統一世系的帝王,沒有哪個不深通老子,或暗合黃老之道「有無相生……前後相隨」的路線的。大舜起自田間,赤手空拳,以重孝道德行的成就,繼承帝堯而有天下。大禹是以為父贖罪的心情,胼手胝足,治河治水的勞苦功高,又繼大舜之後而有天下。這當然都是無中生有,「難易相成」白手創業的聖帝明王行道的大榜樣。跟著而來的,湯以一旅之師,文王以百裡之地,以積德行仁為大謀略,因此而「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而揜有天下,開啟德治的長遠規模。從此以後,劃分時代的春秋霸主們,都是走「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權術紛爭的路線,互爭雄長。所謂上古的道化與德治,早已成為歷史上的陳跡,學術上的名詞,徒有空言,皆無實義了。因此都享國不久,世系也屢易不定。等次以降,秦始皇的蠶食吞併六國的謀略,漢高祖劉邦的手提三尺劍,起自草莽,降秦滅楚。甚至曹操父子的陰謀篡位,劉裕的效法曹瞞,以及唐太宗李世民的反隋,趙匡胤的黃袍加身,忽必烈的聲東擊西,朱元璋的奮起淮泗,多爾袞的乘機入關,康熙的帝王術,都是深明黃老,用作韜略的大原則,師承老子的「有無相生,難易相成」等原理而建立世系基業。在這些歷來大國手的創業名王當中,最坦率而肯說出老實話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曹丕,一個是唐太宗的父親李淵。當曹丕硬逼劉邦的末代子孫漢獻帝禪位的時候,他志得意滿地說:「舜禹受禪,我今方知。」我到現在,才真正知道上古舜禹的禪讓是怎麼回事。同一道理,當年李世民再三強迫他的父親李淵起來造反,甚至不擇手段利用女色迫使他父親上當。李淵只好對李世民說:「破家亡軀,由汝為之。化家為國,亦由汝為之。」要把天下國家變成李氏的世系,只好由你去做主;或者把我們弄得家破人亡,也只好由你去負責了。其實,老子雖然說的是天地間因果循環往復的大原則,但很不幸的,被聰明狡獪者用作欺世盜國的大陰謀,實在和老子毫不相干,老子實在不應負此責難的。總之,歷史上這些代代相仿的陰謀或大謀略的哲學內涵,早已由莊子的筆下揭穿。莊子說:「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其次,在唐代詩人們的詞章哲學中,也可見其梗概。如唐彥謙的《過長陵》:「耳聞明主提三尺,眼見愚民盜一抔。千古腐儒騎瘦馬,灞陵殘日重回頭。」章碣的《焚書坑》:「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又有《毗陵登高》:「塵土十分歸舉子,乾坤大半屬偷兒。長揚羽獵須留本,開濟重為闕下期。」好的詩詞文學,都富於哲學的啟示,所以孔子要兒子孔鯉學詩,並非是要他鑽牛角尖去做個詩人而已。了解了這些道理,當然也讀通了《莊子·雜篇》中的《盜蹠》篇,並非諷刺。同時也可知石達開的「起自匹夫方見異,遇非天子不為隆」的思想,同樣都是「乾坤大半屬偷兒」的偷兒哲學所演變出來的。此外在西方如羅馬的愷撒大帝、亞歷山大大帝、屋大維大帝、拿破崙等,也都不出此例。雖然他們不知道東方有道家的老子,但東方有凡人,西方有凡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如出一轍。如果說這些都是人類歷史的榮耀,或者認為是人文文化的悲哀,也都無可無不可。但總不能叫老子背此黑鍋,加以欺世盜名的罪過吧!(一笑。)其實,由道的衍化而為德,德再衍化而為仁、義、禮、樂,再由仁義禮樂衍化而為權術,正表示人類的心路歷程,每況愈下,陷溺愈深。但所謂「術化」的妙用,亦是「有無相生」,「同出而異名」。譚峭的《化書》論「術化」,便是很好的說明。如云:水竇可以下溺,杵糠可以療噎。斯物也,始制於人,又復用於人。法本無祖,術本無狀,師之於心,得之於象。陽為陰所伏,男為女所制,剛為柔所克,智為愚所得。以是用之則鐘鼓可使之啞,車轂可使之鬥,妻子可使之改易,君臣可使之離合。如果從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本義來看老子,他所說的,完全相同於周文王、周公(姬旦)、孔子等祖述傳統文化的思想。在《周易》的卦、爻辭中,再三申述宇宙的一切法則,始終不離循環往復的因果定律。有與無,是彼此互為因果,相生互變的。它的重點,在相生的這個「生」字。當然也可以說是互為相滅,但我們的傳統文化是採用生的一面,並不採用滅的一面。難與易,本來互為成功的原則,它的重點在難易相成的這個「成」字。天下沒有容易成就的事,但天下事當在成功的一剎那,是非常容易的,而且凡事的開始,看來都很容易,做來卻都大難。但「圖難於易」,卻正是成功的要訣。高與下,本來就是相傾而自然歸於平等的。它的重點,在相傾的這個「傾」字。高高在上,低低在下,從表面看來,絕對不是齊一平等的。但天地宇宙,本來便在周圓旋轉中。凡事崇高必有傾倒,復歸於平。即使不傾倒而歸於平,在弧形的迴旋律中,高下本來同歸於一律,佛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也便是同此意義。《易經》泰卦九三爻的爻辭上說「無平不陂,無往不復」也同此理。音與聲相和,才構成自然界和諧的音律。因此又有「禽無聲,獸無音」的說法。《禮記》中的《樂經》說:「感於物而動,故形為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前與後,本來是相隨而來,相隨而去,沒有界限的,無論是時間的或空間的前後,都是人為的界別。它的重點,在這個相隨的「隨」字。前去後來,後來又前去,時空人物的腳步,永遠是不斷地追隨迴轉,而無休止。總之,老子指出無論有無、難易、高下、音聲、前後等現象界的種種,都在自然迴旋的規律中相互為用,互為因果。沒有一個絕對的善或不善,美或不美的界限。因此,他教人要認識道的妙用,效法天地宇宙的自然法則,不執著,不落偏,不自私,不佔有,為而無為。所以他便說:「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所謂「處無為之事」是說為而無為的原則,一切作為,應如行雲流水,義所當為,理所應為,做應當做的事。做過了,如雁過長空,風來竹面,不著絲毫痕跡,不有纖芥在胸中。所謂「行不言之教」,是說萬事以言教不如身教,光說不做,或做而後說,往往都是徒費唇舌而已。因此,如推崇道家、善學老子之教的司馬子長(遷),在他的自序中,引用孔子之意說:「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都是同一道理。引而申之,老子又說:「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比如這個天地間的萬物,它們都不辭勞瘁地在造作。但造作了以後,雖然生長不已而並不據為己有,作了也不自恃有功於人,或自恃有功於天地。它們總不把造作成功的成果據為己有。「弗居」的「居」字,便是佔住的意思。正因為天地萬物如此這般,不自佔為己有的在作為,反而使人們更尊敬,更體認自然的偉大,始終不能離開它而另謀生存。所以上古聖人,悟到此理,便效法自然法則,用來處理人事,「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是為上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