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感嘆,好的詩詞都被古人寫盡了,現代人創作的詩詞都在古人的框架和束縛內。我們所寫的每一首詩詞都有古人的詞句和意境。
這句話說的很對,但也不盡然,只是我們習慣性地隨著古人的腳步走,生怕稍有偏差,邯鄲學步也學不像了。我們所閱讀到的詩詞作品《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以及各種詩詞的鑑賞書籍都是古今編著者精挑細選出來的優秀作品,這些精品詩詞,成了古人寫的詩詞的代表。久而久之留在了我們所認知的印象中。
現代人寫詩詞,嚴格遵守古人整理出來的詩詞理論,這至少要比唐宋詩人方便的多。唐宋關於詩詞理論的著作極少,很多關於詩詞創作的條條框框都是明清文人創造出來的,這也是明清詩詞衰落的原因。到了現代,我們的詩詞閱讀量多了,但是我們的國學底蘊少了,所以在寫詩詞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地模仿古人詩詞的意境和意象。
填寫《一剪梅》不自覺地朝著李清照、將捷的方向走,少不了雁、樓、錦書、愁、酒、眉頭等;寫相思離不開憔悴、羅衣、梧桐、明月等。特別是西樓,不管住在哪個方向,你家的樓都是西樓。換個字就不知道怎麼使用了,「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這個南樓卻比西樓用的順暢自然。現代人詩詞中有西樓就得有月,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月上西樓,月下西樓,月過西樓……其實這是個時間問題,明月下沉,在樓的西側,一般就是下半夜和凌晨;月亮升起是在樓的東側,多數是黃昏時候,「醉裡東樓月,偏能照列卿。」岑參 (唐)。
(因是公開文章,無法拿別人的詩詞來舉例)
王國維說:「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六代之駢語、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現代社會的意象,已經和詩詞文化產生了嚴重脫節,這是極其重要的客觀因素。中國古典藝術都講究師承,比如國畫,從古至今都是山水花鳥,把高樓大廈、火車飛機、電腦手機畫到國畫裡面無論是工筆還是寫意給人看了都會覺得格格不入,沒有國畫那種古樸的意境。詩詞也是如此,把現代詞彙寫進詩詞很難表現優美的意境,極像打油詩的韻味。國畫是直觀意象,詩詞卻是抽象表達,火車表現為蒼龍、巨龍;飛機表現為鯤鵬;電腦手機是聊天工具,表現為:「音書時刻到,那人畫屏中。」
寫詩詞還會犯模糊記憶的錯,就是在平時閱讀古人詩詞文章的時候不是那麼用心,某一天腦子裡靈光一現,一句好的詩句不斷在腦子裡反覆出現,於是就用到了詩詞作品中。
一位當代著名作家、紅學研究家,曾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欄目進行過紅樓夢的系列講座。一次,他夢中得一佳句:「江湖夜雨十年燈」真是字字璣珠,佳境迭出。1996年,他在《新民晚報》上發表了《江湖夜雨十年燈》一文,講述了自己夢中得句的經歷。他說自己夢中得了一句「江湖夜雨十年燈」,醒來覺得很有詩味,就趕緊拿筆寫下。雖然很自得,但又怕意識深處與古人暗合,就查了查資料,翻來翻去沒找到,就把這句當成自己的了,還決定湊成一首完整的詩。這篇文章又在京城的報紙上轉發,有讀者指出了其荒唐之處,說這是黃庭堅《寄黃幾復》中的名句。於是他又寫了一篇文章發表在報紙上,說自己實在不記得什麼時候讀過黃庭堅這首詩,因為這確實是自己夢中浮現,所以「不避夢竊之嫌,仍抒自己感懷。」名人就是名人,報紙就像是自己家辦的。
這就是模糊記憶,你一個紅學大師竟然沒讀過黃庭堅的詩,而且「江湖夜雨十年燈」這句非常有名。八九十年代武俠小說滿天飛,這也是一部武俠小說的書名,由諸葛青雲開筆寫第一集,古龍續寫第二集,倪匡則由第三集續到第十集;以後至三十集全由司馬紫煙續完。也許他是在書店、書攤眼睛偶然一瞥瞧見了書名當時沒在意而已。
模糊記憶最容易把古人的句子當成自己得意的獨創,我見過現代某人的一首律詩每一句都是古人的句子拼湊而成的。古人的句子可以借用,但不能借用太多,如「天若有情天亦老」從唐朝到近代被十幾位詩人借用到自己的作品中。
寫詩詞擺脫古人的框架和束縛並不難,以李清照為例:李清照詞很少有生字、難字、怪字、偏字,不是為了湊格律在自己的文學辭海中尋找難檢字來充數。同樣的一個意思,用通俗而不庸俗、不怪癖的詞語一樣可以表達出來。她的詞情感邏輯通暢,用真實的經歷和事件填詞。如「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得黑、了得都是通俗到不能再通俗的詞彙,到她手裡卻成了經典。
張端義《貴耳集》:更有一奇字云:「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黑」字不許第二人押。
劉體仁《七頌堂隨筆》:易安居士「最難將息」「怎一個愁字了得」深妙穩雅,不落蒜酪,亦不落絕句,真此道本色當行第一人也。
梁啓超《中國韻文裡頭所表現的情感》:那種煢獨恓惶的景況,非本人不能領略;所以一字一淚,都是咬著牙根咽下。
李清照是詞為什麼這麼好?是因為她用真實的感情填詞,是因為我們都能讀懂。通俗的詞句只要用心、用一腔感情填寫一定會受到更多的讀者喜歡。擺脫古人的框架和束縛並不難是在於不刻意模仿古人,完全無拘無束,自由、隨意、真實的創作就行了。
本文部分文字引用自小月兒的文章《好詞的六種品相》在此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