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奪一個人自由的方式有很多種,而大規模剝奪一群人自由的方式(比如宗教或政治)其實是殊途同歸的——利用崇高的信念來誘使人們讓渡自己的自由。
當大多數人選擇讓少數人承擔更多的責任和權力時,大多數人就這樣一點一滴地失去了自由。隨著時間的推移,少數人將大多數人的生活愈發控制在手中,少數人就變得越來越不容置疑。正如喬治·歐威爾所言:「權力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沒有誰取得權力是為了放棄,權力的目標就是權力。
今天介紹的這本書就是歷史上最著名的政治小說《1984》。這本書於1948年出版,最初喬治•奧威爾將這本書命名為《歐洲的最後一個人》,但是他的出版商出於營銷的考慮要求奧威爾換一個書名,於是奧威爾就從書中選取了1984這個年份來為這本書命名。為什麼偏偏是1984年呢?我猜奧威爾當時也沒想太多,直接把1948年掉了個個兒。
經典,首先一定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1984》就是當之無愧的經典。這本寫於大半個世紀之前的書對西方政治思想產生了巨大影響,它給每個熱愛自由的人警示了政府權力過大的危害,並且展示了如果我們不珍惜自由,而讓政府主宰我們的生活,將會發生什麼。
不過千萬別認為奧威爾是含沙射影,絕對沒有哦!這本書是1948年出版的,是喬治•奧威爾生前最後一部作品,寫這本書的時候他已經罹患肺結核,1950年便離開了人世。這只是一部文學作品而已,千萬別過多聯想。
喬治.奧威爾(1903年6月25日-1950年1月21日),英國作家、記者、社會評論家
這本被譽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政治小說到底講了些什麼呢?
喬治•奧威爾在1948年虛構了這樣一個噩夢般的未來世界:1984年,世界被分成三個超級大國,東亞國、歐亞國和大洋國,這三個超級大國處在不斷的戰爭狀態,所有的社會和技術進步都停止了,這本書的故事就發生在三大國之一——大洋國。
在這個瘋狂的極權世界裡,真理被政府所掌控,對與錯要聽黨說了算。如果黨說錯了怎麼辦呢?
沒關係,黨有一個部門是專門銷毀黨犯錯誤的材料,銷毀之後再把之前所有的檔案全部修改為正確的模樣。與白紙黑字的檔案相比,個人的記憶永遠是無力到不足以佐證的。而且,就算有人記得真相會怎麼樣?所有的證據都被黨銷毀並篡改了,真相仿佛從未在現實中出現過,不明真相的群眾永遠相信他們所看到的才是正確的,到最後就連記得真相的人都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出了偏差。有了這樣的終極操作,過去被改動得和現在一致,黨永遠是正確的,黨控制了現在,也就控制了過去,同時也將未來牢牢控制在了手裡。
大洋國不僅牢牢控制著宇宙真理,對人民生活也是全方位監控。即使你沒讀過《1984》,對於「老大哥」(Big Brother)這個單詞也不會感到陌生,「老大哥」這個單詞就是奧威爾發明的。書中有一句最著名的話——「老大哥在看著你」(BigBrother is watching you)。
老大哥是何許人也?在整本書中他沒露過面,甚至連男主角溫斯頓都懷疑老大哥是真實存在的人還是只是黨所塑造的一個圖騰。
然而,老大哥卻無處不在,在街上、單位、家裡,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老大哥的畫像。畫像上是個四十五歲左右的男人,蓄著濃密的黑色八字鬍,面相粗獷而英俊,他是那種眼神能跟著你到處移動的肖像畫。「老大哥在看著你」(BigBrother is watching you),下方印著這樣的標題。
不光老大哥的畫像貼得到處都是,老大哥還通過電屏來監視人們的生活。電屏就是每家每戶以及所有單位和公共場所必須要安裝的一塊兼具電視和監視器功能的玩意兒,它每天都在喋喋不休地播報超額完成第九個三年計劃以及生鐵產量又創新高之類的新聞。
思想警察還能通過電屏來監聽和監視每個人的所作所為,電屏還不能被關閉,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思想警察會連入你房間內的電屏頻道。他們行事心狠手辣,又悄無聲息、神秘莫測。每個人都本能地生活在被監視的環境中,這已經不是習慣了,而是像吃喝拉撒一樣無意識的生理本能。人們活在老大哥的眼皮底下,老大哥永遠活在人們的心中。
生活在遍地都是監控的世界裡,肯定不能有任何違法的行為,不過最恐怖的不是不能有違法的行為,而是連違法的念頭都不可以有。大洋國最為嚴重的罪名就是「思想罪」(Thought Crime),獨立思考是違法的,寫日記是違法的,連腦子裡一閃而過的懷疑都是違法的。
人們只能看黨允許他們看的東西,只能想黨允許他們想的事情。在大洋國,性生活是為了為黨繁衍後代,是一項政治任務,人們不可以享受性愛,更不允許相愛,唯一被允許的戀愛對象就是「老大哥」。
《1984》電影劇照,右側就監視大洋國居民的電屏
在大洋國,99.99%的人民處於永久貧困的狀態,整個國家由三個不同的階級組成:群眾、外黨和內黨。群眾是無知且無精打採的下層階級。
外黨是所謂的中產階級,他們生活在壓迫和痛苦之中。我們的男主人公溫斯頓是一名外黨黨員,他們為內黨做大部分所謂的專業工作——在小隔間裡辛苦地工作,向無知的公眾傳遞被刪改過的錯誤的信息。而內黨,就是0.01%掌握宇宙真理和牢牢控制國家方向盤的人,他們的生活奢侈又神秘。
這個法西斯世界粉碎一切人類文明留下的東西:所有崇尚人性(比如和平與愛)的人文價值觀都被壓垮,對他人的同情和憐憫往往會受到死亡的懲罰。書中有位囚犯因為送給另一位快餓成骷髏的囚犯一小塊麵包,就被打得牙掉了一地,嘴巴成了一個嵌在臉上的血窟窿。
同時,語言也被屠殺和再造了,曾經優美的英語被改造成了新話(NewSpeak),一種由複合詞組成的簡單語言。新話是語言向無意義的荒謬還原,是最終的官僚語言——它消除了語言的所有細微差別。以前人們的腦子能想到1萬個詞語,全部改說新話之後,只需要記住幾百個詞語就足夠用了。為什麼黨要改造語言呢?書中給出了這樣的答案:「新話的全部目標就是窄化思想範圍,到了最後,我們將會讓思想罪變得完全不可能再犯,因為沒有單詞可以表達它。」
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會覺醒嗎?很遺憾,並不會.這本書中對於人類盲從行為的揭露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大洋國每周都舉行「仇恨會」,內容也是一模一樣,先是把叛徒臭罵一通,煽動起群眾的憤怒,大家揮舞著拳頭,盡情發洩著仇恨和報復的情緒。
然後老大哥的面孔出現在電屏上,這時前一秒還氣到目眥盡裂渾身顫抖的群眾這時忽然像沐浴在聖光中一樣喃喃低語:「我的大救星啊!」
緊接著整群人發出了低沉緩慢而又有節奏感的呼喊:「B-B!.B-B!」(Big Brother的縮寫),奇怪得有點野蠻的味道,這是種情緒極其強烈時經常能聽到的壓抑聲音,類似於對老大哥的智慧和威嚴的頌歌,而更重要的是,這是一種自我催眠行為,是製造有節奏的噪音以失去直覺的故意行為。
溫斯頓似乎感到五內俱寒,他無法控制住自己不和大家一起瘋狂,但這種不似正常人所發出的「B-B!.B-B!」呼喊聲總讓他十分驚駭。
《1984》劇照,集體癲狂的情景
作者喬治•奧威爾是一個現實的悲觀主義者,他仿佛看透了人性,從來不做盲目的樂觀假設。這本書情節不複雜,我們幾乎可以預見故事的走向,卻仍為之毛骨悚然:
溫斯頓是一個不幸福的外黨黨員,不幸福的人遲早會做出反叛的事,這個覺醒的人和一個名叫朱莉婭的年輕女子背著黨相愛了。在他們短暫的出軌時期,事情似乎充滿希望,但最終還是敲響了警鐘,他們被黨帶走了,而等待叛徒的結局也是確鑿無疑的。
在這本書最後四分之一的篇幅裡,我們可以看到大洋國是怎樣將一個有人性的人洗腦的:
溫斯頓被帶到了沒有窗戶、冷光燈永遠開著、四面牆上掛滿了監視電屏的仁愛部牢房。在被毆打、被恐嚇的時候,溫斯頓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比承受疼痛更難以忍受的事情了,然而,直到他被正式審問開始,他才意識到之前在牢房裡經歷的皮肉之苦只是一小段前奏而已,審訊方式從毆打變成了一種威脅和折磨:
威脅,是溫斯頓的回答讓人不滿意時,隨時會繼續毆打他的恐懼感;折磨,是一種持續的侮辱,旨在摧毀一個人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大洋國仁愛部有各種折磨人的小招兒,比如用強光手電照射溫斯頓的臉、禁止睡覺、禁止大小便、單腿站立、扯頭髮、扇耳光、電擊,以及沒完沒了設置各種陷阱的審訊。
當一個人被毆打被折磨到身體和精神全然崩潰的時候,洗腦的最終階段才真正到來——在廢墟之上重建三觀。
對於大洋國的黨來說,溫斯頓只是服從老大哥是遠遠不夠的,他們還要溫斯頓打從心底熱愛老大哥。因此,他們將溫斯頓內心尚存的人性和情感全部消滅掉,將溫斯頓整個都擠空了,然後再用黨的思想將其填滿,這樣,偉大的黨就將溫斯頓徹徹底底地改(洗)造(腦)成了自己人。
最終,深切感受到「黨的溫暖」的溫斯頓·史密斯妥協了:
他抬頭盯著那張巨大的面孔,他用了四十年,才了解到隱藏在那兩片黑色墨鏡下的微笑。噢,殘酷啊,不必要的誤解啊!噢,頑固啊,從那個博愛的胸懷處自行放逐自己!兩顆有著杜松子酒氣味的淚珠從他鼻側流了下來。不過那樣也好,一切都很好,鬥爭已經結束,他贏得了跟自己的戰爭,他熱愛老大哥!
最終溫斯頓被迫背叛自己最深最真的信仰和情感,一個已經覺醒的人再次進入休眠的永夜,他的靈魂被國家機器吞噬,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無力再擁有哪怕一丁點正常人類應該有的人性和情感。
覺醒的人輸了,大洋國的黨又勝利了,他們永遠都是勝利的一方,伴隨著歡樂的歌聲和軍樂的喧囂,世上竟有如此邪惡的勝利,連撒旦都自愧弗如。
最初溫斯頓在日記中寫下這樣一句話:「所謂自由,就是可以說二加二等於四的自由。」
在備受仁愛部折磨的時候,他還堅守著這個真理。
然而,最終他還是輸了,黨說二加二等於幾他就乖乖地認為等於幾,哪怕黨說二加二等於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