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上瀛,號青山,江蘇婁東(今太倉)人,生年約為明萬曆十年(1582年),卒年約為清康熙元年(1662年)。
徐上瀛所生之年,正值明朝風雨飄搖之際。徐上瀛自幼便有濟世報國之志,然命途多舛,兩次參加武舉考試都未能得到主考官的賞識。懷才不遇的徐上瀛發出了憤懣不平的吶喊:「不第音度大雅,而重慷慨擊節,深有得於忠憤之志,直與三閭在天之靈千古映合!」
明崇禎十六年(1643年)暮秋,李自成大軍逼近北京,眼見明王朝搖搖欲墜。此時,徐上瀛在杭州的斷橋之上,眼前秋風瑟瑟,黃葉滿天,想到如今的明朝危在旦夕,自己空有一腔報國之志,卻報效無門。感慨之際,他取下隨身的琴囊,彈奏了一曲《漢宮秋》。正從京師歸來的朝廷官員陸符恰好聽到他的演奏,便問徐上瀛是否願意進京為朝廷效力。徐上瀛一聽,喜出望外,連連誇獎自己的武藝高強:「我曾經兩舉武闈,射必洞中,六花五火,兼有秘術。」陸符笑了笑說:「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看中的是你的琴藝,而不是武藝。當今萬歲十分喜愛古琴,尤其善彈你剛剛彈奏的《漢宮秋》,可是遠不如你彈得生動。所以,我想推薦你進宮彈琴,但不知你意下如何。」徐上瀛心中暗道「如今的琴風繁複哀靡,遠失中正平和的宗旨。如果進京,也許不失為一個罷黜新聲、復還太古的機會。」
第二年,徐上瀛便應約趕赴京城。船至京口,李自成進京,崇禎皇帝自縊於煤山。隨之,吳三桂勾結清兵入關,舉國上下的仁人志士紛紛投入抗清的鬥爭之中。徐上瀛毅然棄琴仗劍,請求北上抗清,但是使者卻派他駐守長江,使徐上瀛十分的沮喪,悻悻辭謝而去。不久,清軍大舉南下,徐上瀛不願與異族合作,遂更名為「谼」,號石帆,隱居於吳地的穹窿山學道,過著「結茅穹窿,蓬蒿滿徑,不自知釜生魚甑生塵也」的生活,直至生命的結束。多年之後,當陸符在此遇到他時,見此情景,只能感嘆「惝恍若夢」了。
雖然徐上瀛無法實現「報國」的理想,但於琴學一道,卻是卓有成就。他曾師從著名琴家陳愛桐之子陳星源學習《關雎》《陽春》等曲目。之後又向陳愛桐的入室弟子張渭川學琴,其中包括陳愛桐秘而不傳的《瀟湘水雲》《雉朝飛》等曲目。後與京師琴家沈太韶神交,與嚴天池結為忘年之交,從「四方學者」學習,採擷英華,自成一家,終於獨步琴壇,成為繼嚴天池之後虞山派的另一個代表人物。時人讚譽他為「今之戴安道」「今世之伯牙」。
徐上瀛編訂的《大還閣琴譜》,與嚴天池的《松弦館琴譜》,成為虞山琴派的代表琴譜。《大還閣琴譜》原名《青山琴譜》,徐上瀛在臨終之前將此譜交給他的學生夏溥。到清康熙十二年,夏溥將《青山琴譜》以及徐上瀛所著的《萬峰閣指法秘》《溪山琴況》一起交給大司馬蔡毓榮父子,取名為《大還閣琴譜》。
作為一個妙於指法的琴家,徐上瀛將長年彈琴積累的體悟集成了《萬峰閣指法秘笈》。在秘笈中,徐上瀛不但對指法的具體演奏方法做了詳盡的解釋,還指出了當時琴人演奏中的弊病和問題。現代著名的琴家查阜西對這本書給了極高的評價:「《萬峰閣指法秘笈》之創作性,《澄鑑堂》竊之,《五知齋》踵之,《與古齋》等效之。」
徐上瀛與虞山派的創始人嚴天池同為陳愛桐的再傳弟子,還是忘年之交。所以,《大還閣琴譜》與嚴天池所編輯的《松弦館琴譜》在體系、風格方面有一定的一致性。但是,與嚴天池不收疾曲、不收外調的原則不同,徐上瀛認為曲調中有徐必有疾,疾徐不可偏廢,應是兼收並蓄、疾徐皆備,今古並宜。因此,在編輯《大還閣琴譜》中,徐上瀛刪除了曲意平淡的六首琴曲,而補充了《烏夜啼》《雉朝飛》《瀟湘水雲》等疾曲。《松弦館琴譜》已經出現了由「聲多韻少」向「聲少韻多」的變化趨勢,到了徐上瀛的《大還閣琴譜》中,左手「韻」的風格,則越來越複雜和細膩。由於徐上瀛無論在實踐方面,還是理論方面都彌補了嚴天池的缺憾,因此後世琴人對其讚譽有加。《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是譜(《松弦館琴譜》)之後,繼之者有徐青山《大還閣》。天池、青山二家,遂為虞山派之大宗。」
但在古琴藝術的發展史上,確立徐上瀛重要地位的是他的《溪山琴況》。這部著作,是徐上瀛長年吟詠琴性的心得體驗,它汲取、繼承了歷代琴論著作與琴樂思想的成果,並進行了創造性的發展,從而成為研究琴樂美學的重要文獻。根據徐上瀛的弟子錢棻在《大還閣琴譜》的序言中說:「昔崔遵度著《琴箋》,範文正請其指,度曰:『清麗而靜,和潤而遠,琴在是矣。』今青山復推而廣之,成二十四況,研微盡變。」可見,徐上瀛的《溪山琴況》,是在北宋琴家崔遵度提出的「清」「麗」「靜」「和」「潤」「遠」的基礎上,推演發揮而成的。徐上瀛十分推崇嚴天池的琴風,認為「琴譜不啻充棟,獨稱《松弦館》為最,以其音調大雅,與俗不侔。」雖然《琴況》對嚴天池的美學觀念稍有變通,但觀其基本論述,還是建立在「清」「微」「淡」「遠」的基礎之上的。《溪山琴況》中的「琴況」,有狀況、況味之意,旨在玩賞琴樂的狀況、意態,品嘗其況味、情趣。正如徐上瀛所言:「琴音中有無限滋味,玩之不竭。」在《溪山琴況》一書中,徐上瀛提出了「和」「靜」「清」「遠」「古」「淡」「恬」「逸」「雅」「麗」「亮」「採」「潔」「潤」「圓」「塵」「宏」「細」「溜」「健」「重」「輕」「遲」「速」二十四況。
「和」作為第一況,是二十四況中的總綱。徐上瀛所提出的「和」,綜合了先秦以來儒、道兩家以及嵇康、崔遵度等人對於「和」的見解,從旋律、速度、力度、意蘊四個方面來探討它們之間的聯繫。徐上瀛說:「弦與指和,指與音和,音與意和,而和至矣。」所謂「弦與指和」,指對演奏技術必須掌握純熟,運用自如,「往來動宕,恰如膠漆」,使「弦」與「指」達到一種和順的關係。而後「指與音和」,即在熟練地掌握了演奏技術的基礎之上,根據琴曲的需要,適度地使用左、右手的技法,務必使技法的應用與琴曲的表現完美地結合起來。最後達到「音與意合」,即琴曲的演奏並不單純地停留在「曲得其情」的境界,而是用「音」的精粹去表達意蘊的深微,進而達到「弦外之音」的出神入化的至臻境界:
其有得之弦外者,與山相映發,而巍巍影現;與水相涵濡,而洋洋徜恍。暑可變也,虛堂凝雪;寒可回也,草閣流春。其無盡藏,不可思議。
徐上瀛以「和」為二十四況之首,對其他諸況,亦圍繞「和」字展開論述。雖然《琴況》中提出了「亮」「麗」「宏」「採」,使琴音免於枯淡,但是,它否定「媚耳之聲」,反對「其聲豔而可悅」,強調「麗」只能出於「古淡」,「美」只能發於「清靜」,而亮只能顯於「沉細之際」「無聲之表」。雖然它提出了「勁」「健」的要求,但「健」的目的是使琴音之「衝和之調無疏慵之病」。如此種種,都不離其「和」的總綱。
《溪山琴況》對清代琴壇的影響很大,清初金陵派的代表莊臻鳳的《蝶庵琴聲十六法》大多沿襲了《溪山琴況》之說。清代廣陵派大師徐褀、徐俊父子就從《溪山琴況》中受到啟發,不僅在《五知齋琴譜》中加以引用,而且在實踐中加以發揮,可見《溪山琴況》對後世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