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怎麼辦?》是楊慶祥獻給同時代人的書,這是一本逆向而行之作,從2011年開始寫作到2015年完成全篇,他的身份也在發生轉變,從剛畢業的博士成長為青年教師。慶幸的是,這些成功和光環並沒有使他患上「自我麻醉症」,反而花費如此多的知識、經驗、勞力和時間來完成這樣一本書。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共通經驗,也就會有偕同言說的可能。在書中,楊慶祥從自我經驗談起,作為「奮鬥者」如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失敗實感」,從小資產階級的夢中驚醒之後,發現社會階層的固化和先驗資本的存在,使得個人努力在現實面前更加脆弱和蒼白。「80後,怎麼辦?」當它作為一個問題被提出時,值得我們深思。
在「小時代」接續的「80後」如此炫目浮華豔麗之外,是否有著另外的「80後」——如書中所關注的出身於一般家庭、並不光鮮亮麗的大多數。楊慶祥將目光投向底層,在「我本來就是他們中的一個」的意識中切入很多「80後」底層的故事。底層的「80後」女孩明知地下室住久了會生病,依然面帶微笑默默承受;群租的小情侶做愛卻能長久保持沒有聲音;農民工來到城市多是為了更好地發展,但只能為生存所困,在神婆算命和豔情小說中滿足閱讀需求;在現代化城市裡,面對強權者的下跪要求只能拋卻尊嚴……其實,這不也是一個個催人落淚的悲傷故事嗎?
這些人和故事發生在我們身邊,為什麼這些「奮鬥者」會被視而不見,長期處於被遮蔽狀態,他們該怎麼辦?我們中的大多數不也正屬於這樣的「底層」嗎?從被編織的「小資產階級夢中驚醒」後,我們不也是面臨著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困頓嗎?這恐怕是楊慶祥試圖帶領大家討論的問題。
楊慶祥從文本出發,分析了《人生》《平凡的世界》《塗自強的個人悲傷》,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奮鬥者的故事已然成為個體悲傷?高加林和塗自強是屬於不同時代的奮鬥「失敗者」代表,不同在於,高加林能給我們精神的力量,塗自強卻只能揭開現實的無力蓋子,帶給我們唏噓和感傷。儘管這和作者的敘事風格有關,但奮鬥者自身是不是也出了什麼問題,高加林在賣饃的路上遇到光鮮的老同學會自尊受挫,塗自強被同學在賓館淋浴間戲弄時卻沒有任何心理不適。「我們用钁頭在大地上寫下了無數的詩行」,和高加林戰天鬥地的狠勁和強烈的意念相比,塗自強只是被動的接受者、承受者,「不同的路,是給不同的腳走的,不同的腳,走的是不同的人生,從此我們就是,各自路上的行者,不必責怪命運,這只是我的個人悲傷。」
塗自強只是我們這一代中的一個,我們需要考慮的是,為什麼「80後」會成為一個個「套中人」,退回去、再退回去,「不必責怪」,自我矮化。是社會出了錯,還是個體出了錯?
從《塗自強的個人悲傷》,到文珍的《錄音筆記》,一個個文學故事中的「80後」形象早已說明問題。「80後」的「自我」是封閉的自我,也是自我調適能力最為強大的自我,因而很少去關心他人、關心社會、關心知識建構。時間久了,甚至連「我是誰」都不關心了。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曾經寫出清新脫俗的《幻城》的郭敬明會如此醉心於名牌包包、華麗妝容;志於作家、曾被寄予厚望的韓寒會在賽車手和作家的身份間自由騰挪。雖然無意比較,但楊慶祥還是意識到這兩人是繞不過去的話題,隨著「反叛英雄」韓寒的日益消沉、郭敬明沉浸在華美的《小時代》裡津津樂道,「80後」的面目也變得曖昧、消沉、浮華、墮落。楊慶祥顯然不滿意這種狀況,「80後」如何與歷史接續,如何進行自我精神建構,恐怕是他思考的問題。
在書中,楊慶祥通過大量訪談,放入了多種身份與姿態的「80後」:「富二代」、創業者、尋夢者、漂泊者。難能可貴的是,他沒有因自己的身份而脫離他們,而是從最為大眾的生存經驗和生活經驗來討論一代人的物質和精神狀況。雖然書中討論了房子、車子,但這是一本和獨立、自由、尊嚴有關,和精神建構有關的書。「80後」和飢餓記憶無關,和市場經濟轉型無關,在重大歷史面前一直是不在場者,因而找不到存在、找不到事件,也找不到歷史和自我的坐標,恐怕這也是「80後」很少考慮自身和社會問題的一個原因。「再不思考,我們就老了。」楊慶祥的焦灼不應該僅僅屬於他自己。
在壓抑的敘事背後,《80後,怎麼辦?》還是留有光明的尾巴,一位「80後」國企員工道出心聲:「我們是比『50後』、『60後』、『70後』更幸福的一代人」。按照亞里斯多德的幸福觀,幸福和至善有關,也和思辨有關。在老之將至的路上,也許這本書能夠幫助我們發出自我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