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的《進學解》假託先生「進學」(即勸學之意,勉勵學生刻苦學習,求取進步),學生質問,先生再予解答,所以名為《進學解》。文章表面寫勸學,實為自抒憤懣,故而傳誦不絕。
韓愈為何憤懣不平?且看文章第一段: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畯良。佔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雲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這裡的國子先生就是韓愈自己,第一段寫的是他對學生的教誨,在韓愈看來,毒舌人必須要在「業」(讀書、作文)和「行」(為人行事)兩方面刻苦修煉,這是一個人立身處世的緊要之處。第一段說學生們身處於很好的時代,有聖主賢君,有完備的選拔人才的制度,只要學問、技藝稍有小成,就大有用武之地。至於官吏的「不明」「不公」,那都是不存在的事情!這就很有意思了,說這話的韓愈不是很有才嗎?正如第二段學生對他的評價: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餘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沉浸醲鬱,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
學生對韓愈的評價大致在四個方面:為學勤勉;有功於儒道;博採眾長,古文寫作得心應手;為人處世有成。如此看來,韓愈實為大材、良才。然而韓愈的境遇怎樣呢?學生接著說了這麼一段話:「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一言以蔽之,就是韓愈始終不得志!他一路遭遇坎坷困窘,35歲時就已經齒落髮白,體力衰微,連妻兒都受其連累,以致溫飽都成了奢望。他所處的時代,哪裡是什麼「聖賢相逢」,何來「登崇畯良」?這對韓愈來說,不是大大的諷刺麼?
韓愈年少有為,然而進士考試多次落榜,直到第四次才進士及第;又歷經三次吏部調試,都沒有得官,只好走投靠方鎮為幕僚的道路。35歲時被授以四門博士,次年擔任監察御史,同年被貶為陽山縣令,三年後被召回長安,擔任國子博士,卻因為自己收招後學,作《師說》,提倡古文運動,被人進讒言,在朝中受盡排擠,不僅如此,就連走在路上,都被人指指點點。韓愈在長安呆不下去,自求離開長安,到洛陽任東都的國子博士。
然而悲催的僅僅只有韓愈嗎?且看他在第三段說了什麼:
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弘,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
孟子、荀子都是聖人之徒,孟子「卒老於行「,荀子更慘,「廢死蘭陵「,他們尚且不遇於世,那麼,自己如此遭遇也就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表面上借孟子荀子的遭遇以自慰,實際上包含著對於古往今來這種不合理現象的憤慨,賢者總是坎坷不遇,甚至無法立足,而不賢者總是志滿氣得。《進學解》能被千古傳誦,很大的原因在於,它表現了封建時代正直而有才華、有抱負的知識分子的憤慨、不平,寫出了他們的辛酸、無奈、憤懣,具有典型的時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