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璐記得,早些年演出的時候,臺下往往會有很多從未接觸過脫口秀的觀眾。當演員和觀眾互動一段時間之後,總會有一些人感到疑惑:「什麼時候開始表演?」
「脫口秀太真實,太自然了,當然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十年前,程璐踏入脫口秀行當,是最早一批成長起來的創作者、演員。如今,他是《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的首席編劇。
脫口秀,或者說單口喜劇(stand-up comedy)是一門源自歐美的藝術形式。在中國,它真正意義上走進大眾視野,憑藉的是流量超10億的爆款綜藝。比如《脫口秀大會》,它圍繞一個特定的主題進行創作和競演,或是像《吐槽大會》那樣,主菜是明星八卦和娛樂熱點。不過,從表演形式來看,它們都無法代表脫口秀的原始風貌。
在國外視頻平臺Netflix與HBO上,脫口秀喜劇專場(stand-upcomedy special)是收視率極高、常年被推薦的節目類型之一。喬治·卡林等喜劇明星的專場節目是第一批中國脫口秀愛好者的啟蒙。
每個脫口秀演員都渴望擁有自己的專場。一束光,一支有線麥克風,一張高腳凳,一個演員撐起整場演出,成為舞臺焦點。當一個脫口秀演員擁有了自己的Tight5——經過多次打磨,觀眾反響熱烈的5分鐘成熟表演,積累了足夠多的成熟表演時間,就可以開一個專場。專場是脫口秀演員打磨多年之後形成的強烈個人風格的表演。相對於其他脫口秀拼盤演出,專場更純粹。
2018年末,《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的幕後團隊笑果文化策劃了一檔脫口秀專場節目《笑場》,經過篩選收納呼蘭、程璐、思文、ROCK、張博洋、梁海源、龐博的脫口秀表演。不過,節目沒有立刻播出。直到2020年2月26日,《笑場》首期節目上線騰訊視頻。策劃人李誕告訴第一財經,選擇這個時間節點是為「填補疫情期間的內容空檔」。
至少在1年多前,市場對《笑場》興趣不濃。在笑果文化CEO賀曉曦看來,這很正常:「做產業公司,需要不斷地用好的產品與市場接觸。市場是需要互動和培育的,如果你不去做,它永遠不會成熟。」
脫口秀專場
來自美國的喜劇製作團隊,將上海的Modern Sky LAB打造成一個脫口秀現場:流動的弧線延伸舞臺的縱深,不規則立體裝置製造躍動的視覺元素,節目組擯棄東亞綜藝流行的明豔色塊,採用冷色調科技感的美術設計以彰顯純正的脫口秀風格。
錄製《笑場》的前一個月,思文高燒不退,瘦到70多斤。那天的錄製對她而言是一段痛苦的回憶,站在臺上整個人是眩暈的,不過沒有觀眾發現她的虛弱。她調侃婚姻生活開場,接著拿年齡自嘲,串起流行的養生話題。她設計了表演細節和節奏變化,竭力保持精神振奮,整場演出流暢自如。
在她看來,專場對於脫口秀演員來說有著裡程碑式的價值,是一個人職業生涯獲得階段性成功的見證,代表著大家對她表演能力的認可。「就像歌星可以開演唱會一樣,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在節目錄製結束之後,思文又大病了一場。
從平臺播放來看,觀眾沒有像對待《吐槽大會》那樣對《笑場》抱以相同的熱情。第一期節目是脫口秀新星呼蘭,那時候他還沒有解決表演上的瑕疵。第二期,程璐和思文也沒有展現他們當下的水準,視頻錄製又損失了一部分現場能量。
回看當時的演出,程璐和思文都覺得有些「難為情」——這是一個過去的作品,卻需要接受觀眾實時的審視。「如果今天再錄,段子就都不一樣了。因為脫口秀是講你當下最關心的內容,表達方式也是動態變化的。」程璐說。
賀曉曦向第一財經解釋幾檔節目的差別:「《吐槽大會》像灌籃集錦,你很容易欣賞它;《脫口秀大會》有點像賽事集錦,剪輯一場比賽的精彩片段,你會發現除了灌籃還有絕殺、投籃、運球;專場更像是一場真正的比賽,而看比賽全場的人一定是最少的。」
在賀曉曦看來,如果從更長的時間維度來看,情況很可能發生反轉:「專場的優勢在於,如果喜劇人口足夠多,它的觸發頻次會比《吐槽大會》更多。假設中國有10萬個喜劇演員,其中1000個人可以寫專場,那麼一年就可以推出幾十個喜劇專場。觀眾可以找到各自喜歡的演員,成為他們的粉絲。」
在節目的長度方面,程璐也有擔憂。事實上,他們幾個人錄製的視頻專場比真正意義上的專場還是短了不少,儘可能保持密集的笑點直到完成整場演出,對演員的表演能力也提出了更高要求。程璐看到,短視頻讓觀眾習慣接受15秒鐘內一個笑點,製作長視頻的喜劇節目變得越來越難。
在賀曉曦看來,這個問題的關鍵是人們選擇去看《愛爾蘭人》,還是選擇把時間花在抖音上,這是市場上同時存在的兩種不同需求:「偉大作品帶給人們的震撼是不一樣的。你可能會記得20年前看過的電影,但你可能不會記得5年前的抖音網紅,這是不一樣的價值。滿足人的藝術需求是一個永恆的命題,這件事是不可能過時的。麥當勞殺不死米其林。」
線下是本源
對於脫口秀行業,程璐仍然保持著樂天心態。在他看來,專場會成為人們的生活方式,就像Netflix上有無數的脫口秀專場一樣,打開任何一個視頻平臺都會找到不同演員的專場,在可以遇見的未來,脫口秀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所有的城市都擁有自己的脫口秀俱樂部,就像看電影一樣,看脫口秀演出是人們日常消費娛樂的一部分。
對於表演者而言,線下演出是他們最舒服的狀態。程璐告訴第一財經,國外很多演員只在線下演出,從十分鐘到半小時,再到專場,接著是全國各個城市巡演。「這就是他的演藝生涯,一直做線下演出,沒有大紅大紫,但這個市場是可以養活他的,線下演出是脫口秀的土壤,他們在各自的階段裡可以生活得挺好。」
目前中國脫口秀產業還處於起步階段。程璐覺得,如果只有上了《脫口秀大會》、《吐槽大會》這兩檔節目的演員才能夠活下去,那這個行業就太小了,而且很不健康。
程璐理想中脫口秀行業的未來,也是笑果文化的方向之一。李誕說,線下更有意思。過去一年,笑果實現了近兩千場演出、賣出十萬張票;卡姆的主打秀巡演《Banjitino》賣到小程序伺服器崩潰,呼蘭成為第一個在東北做千人劇場脫口秀巡演的脫口秀演員,龐博、ROCK、王勉CY、程璐、海源、思文也正準備著他們的個人巡演產品。
線下業務在線上業務的支撐下開始凸顯它的戰略價值。「線下是這個行業的本源,我們希望通過《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笑場》,讓大家接受脫口秀這種形式,將這種形式帶入到更多消費場景裡。」賀曉曦認為,視頻產品能夠儘可能彌補現場感的缺失,但對於脫口秀而言,最好的消費場景仍然是線下,那裡有最舒服的消費體驗,消費的是脫口秀產品的內核。
令他感到些許遺憾的是,如果市場的反饋更快一些,或許今年這個時間點就能推出更多這樣的產品給到觀眾,「大家其實可以看到更好、更完整、更具作品向的關於脫口秀的表達。」
中國人的生活需要喜劇,也需要笑聲。思文感慨,中國人活得太苦了。每次談到幽默這件事,人們都會覺得好厲害,形容一個人是幽默的,就好像是對一個人極高的評價。思文覺得,幽默本該成為日常,「現在大家擁有更多相對自由的空間,對喜劇或者幽默會有更多的追求,從這個角度而言,脫口秀的市場還是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