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蕭田
「年頭僥倖躲過了新冠病毒的侵犯,卻在46歲生日的第2天被確診視網膜脫落,右眼近乎失明。」
2020年12月31日,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通過社交平臺質疑武漢大學附屬愛爾眼科醫院,稱在該醫院治療白內障,致右眼視網膜脫落。
這位擁有200萬微博粉絲的抗疫女醫生,在愛爾眼科(300015.SZ)治療後右眼近乎失明,讓這個市值3000億的「眼科帝國」陷入了巨大的信任和輿論危機。
2019年12月30日,艾芬曾拿到過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檢測報告,她用紅色圈出「SARS冠狀病毒」字樣,並將這份報告拍下來傳給了同是醫生的同學。當晚,這份報告傳遍了武漢的醫生圈,其中就包括那8位被訓誡的醫生。
如果說李文亮是吹哨人,那艾芬就是發哨子的人。作為一名醫務工作者,艾芬說,視網膜脫落帶來的傷害遠超於疫情;而作為知名抗疫英雄,艾芬的眼睛也在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抗疫勇士」成「維權鬥士」
「如果是老百姓就更可能被騙,如果我不出來說話,更沒有人出來說話了。」
在艾芬的自述中,這幾天,有不少遭遇相似問題的患者在微博裡向她訴苦,還有人到她工作的地方留下電話。
「給我多少錢我覺得都沒意義,我現在代表的不是我一個人。我希望當前民營醫院的模式能有所改變。」醫學教授、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的角色調換了,昔日的「抗疫勇士」成了一位維權的鬥士。
2020年的最後一天,艾芬在社交媒體發布了《告別2020》提到了文章開頭的那句話,起初,網友們也只是以為艾芬因為過於勞累導致了如此嚴重的眼疾。
但情況很快反轉,次日,艾芬在一段視頻中講到,右眼幾近失明是由武漢愛爾醫院不當診療引起。
2020年5月,因感覺視力下降明顯,她向本院眼科退休的一位關係不錯的賀姓主任醫師詢問病情,當時他已經被愛爾眼科返聘。
5月21日,該醫生給艾芬診斷,並為她介紹一位在武漢愛爾眼科醫院的一名王姓醫生做白內障手術。25日,艾芬接受手術摘除右眼晶體,植入愛爾眼科醫院提供的右眼人工晶體,手術費用大約2.9萬元。
在此期間,艾芬被告知道「手術順利」、「檢查結果都挺好」。但據艾芬稱,她的視力卻在不斷下降,5個月後,艾芬在自己就職的醫院眼科檢查,結果顯示其右眼孔源性視網膜脫離,近乎失明。
艾芬
11月,艾芬向愛爾眼科主刀醫生接連發了多條詢問自己的疑慮,並要求提供顯示自己術前白內障程度的照片,但發來的卻被艾芬認定非本人照片。
隨後,艾芬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愛爾眼科醫院存在隱瞞視網膜病變等問題,誇大晶體植入的作用,貿然植入了愛爾眼科醫院提供的右眼人工晶體,其動機是為了多收錢,耽擱了眼睛的治療。
12月31日,武漢愛爾眼科醫院發聲明稱,「經核實,該患者的術前檢查、手術和術後複查等各環節均符合醫療規範」。
然而又一次遭到了艾芬質疑後,2021年1月2日,上市公司愛爾眼科醫院集團發通告稱,已成立集團調查工作組,於1月1日趕赴武漢,進行全面調查核實。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1月3日接受的一次採訪中,艾芬稱愛爾眼科調查僅3分鐘。一天後,愛爾眼科發了通告:艾芬女士右眼視網膜脫離與本次白內障手術無直接關聯。
艾芬憤怒到了極點:
「我會一一公布,用證據說話,用證據合理提出問題。我不是醫鬧,我是一名醫生,不是為了錢,是為了真相,為了防微杜漸。」
從時間的線譜上勾勒,艾芬事件似乎暴露了愛爾眼科的諸多問題,比如,所有資料患者幾乎都拿不到,對於後期消費者維權極其不利;愛爾眼科在術前的眼底檢查不仔細,在術後康復檢查時也沒有出具檢查結果單,這些都一一不符合醫療規範等。
事實到底如何,真理的天平最終會偏向何方還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艾芬放棄了有著正高的公立醫院的公費醫療去選擇一家行業內擁有頗高地位和體量的民營機構,最後沒有換來對她視力的一個更好的結果。
「艾芬眼睛風波」猶如太平洋上扇動翅膀的蝴蝶,正在形成颶風,影響著這家市值千億的「眼科帝國」。
「眼科帝國」的莆田式發家史
一家公立醫生選擇去一家民營專科醫院接受治療,這事件本身就說明了愛爾眼科的「不簡單」。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愛爾眼科創始人陳邦和李力參軍入伍,兩個湖南人在成都軍區服役,被分配到一個班,一位是班長,一位是副班長。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們幾乎都「一事無成」。
陳邦當兵因紅綠色盲被退伍,和李力一起做過文化傳播和房地產等行業,在海南趕上了1994年房地產泡沫破滅;1995年為了挽救海南項目,建設文化主題公園,又損失了千萬投資。在陳邦30歲時,兩人來到上海,租住在弄堂裡,一無所有。
彼時,我國公立醫院短暫流行過一段時間的「承包經營責任制」,靠在電線桿子上貼小廣告的莆田系完成了原始積累,順勢搭上「醫院承包經營」的東風,逐步向公立醫院挺進,承包男科、皮膚科等「邊緣科室」。
和莆田系一樣,陳邦和李力也是從那時候通過承包科室,開啟了醫療帝國的版圖。
1996年,陳邦和李力注意到遇上了在上海六院「承包科室」的機遇。他們發現有人承包上海第六醫院的眼科賺了大錢,於是自費買一臺白內障治療儀,放在六院眼科做白內障手術。
嘗到甜頭的二人,又花3萬元從德國分期購回白內障超聲乳化治療儀,放在長沙市第三人民醫院。
適逢原國家衛生部召開論證會,主要討論關於引進準分子雷射治療儀,用雷射切薄角膜、改變其屈光度治療近視的問題,最終決定1993年先在北京引進兩臺,驗證其臨床效果。
政策開閘,陳邦和李力迅速跟上,引進準分子雷射近視治療儀,以「院中院」模式與國內多家醫院開展白內障超聲乳化和準分子雷射治療近視這二大項目的合作。
21世紀初,國家衛生部啟動清理「院中院」,莆田系受到巨大影響,愛爾眼科自然也不能倖免。在一次又一次的徹查中,愛爾眼科的「院中院」難以為繼,開始謀劃轉型籌建自己的眼科醫院。
由於白內障和準分子雷射治療手術大部分依賴儀器設備,並不需要醫生有高年資的經驗,這為愛爾眼科的快速擴張打下了基礎。
2002年前後,陳邦採取與他人或機構合資的形式開啟了眼科連鎖之路,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陸續在長沙、武漢、瀋陽、成都等地開設分院,生意風生水起。
愛爾眼科能夠迅速起步,除了「賽道」優勢外,還有莆田系的營銷身影。
在打法上,愛爾眼科首攻二三線城市,把在大城市司空見慣的眼科治療儀器帶到中小城市。甚至將市場部改成「防盲辦」,不斷下到基層社區進行「篩查義診」,一邊給老年人測視力、驗光、測眼壓等,一邊說服患者到醫院進行檢查或手術,藉此收割了大批市場。
最為重要的是,白內障、青光眼等治療是納入各地醫保的,部分患者又符合國家補貼的「復明工程」免費治療條件,於是愛爾眼科迅速崛起。
此後,愛爾眼科又是招募行業專家,又是拉來學校合作設二級學院和教研基地做背書,在《證券時報》的採訪中,陳邦說他的最終夢想是成立一個「眼科帝國」。
「優等生」的修煉隱憂
無疑,陳邦的夢想是越來越近,如今無論是從業績還是估值上,愛爾眼科都是民營醫療上市公司中鶴立雞群的存在。
在醫療界,一直有著說法叫「金牙、銀眼、銅骨」,眼科醫療的豐厚利潤和可觀前景由此可見一斑。
實際上,伴隨著電子產品的不斷普及,中國近視患者總人數已多達6億。同時,人口老齡化的加速,預計2050年老年人口將達4億以上,如此種種都在快速增長眼科疾病門診患者的數量。
一邊是中國眼科醫療服務需求空間巨大,另一邊是巨大的市場紅利,誰能拔得頭籌,誰就能獲得更多的利潤。
2009年10月,愛爾眼科登陸創業板,被稱為「中國民營醫院IPO第一股」。在獲得了足夠的資金支持後,通過新建和併購跑馬圈地,其瘋狂擴張一度被稱為醫療行業「大胃王」。
即便如此,快馬加鞭的愛爾眼科依舊覺得太慢,2014年,愛爾眼科直接祭出大招——設立併購基金。顧名思義,就是從體系外新建或收購眼科醫院進行培育,盈利後再置入上市公司,並最終併入上市公司報表,這一點在美年大健康上也有體現。
好處當然顯而易見,通過「上市公司+併購基金」雙輪驅動的發展方式,愛爾眼科不僅能夠獲得更多的資金加快網點的擴張,也規避了併購的風險。
根據數據顯示,2014年至2017年,愛爾眼科累計通過基金併購醫院數量超120家,平均每年新增40家。截至2020年11月30日,愛爾眼科和併購基金旗下在大陸地區已開業醫院已經有434家,門診部118家。
而這也隨之帶來了愛爾眼科的業績增長,2009年其營收和歸母公司淨利潤分別為6.06億元、0.92億元,到了2019年,這一數值分別達到了99.9億元、13.79億元,翻了十幾番。
上市11年來,愛爾眼科的總市值從上市之初的69億元一路攀升。2020年,最後一個交易日(12月31日)更是創出歷史新高,總市值達3087億元,市值翻了44倍。
在2020年11月發布福布斯中國富豪榜中,陳邦更是以1047.6億元的身家登榜,多次蟬聯湖南首富的寶座。
然而醫療的高風險,一直是醫療行業上市公司最大的隱憂。艾芬的投訴使得愛爾眼科2021年的首個交易日的開盤表現更有看頭。
1月4日,愛爾眼科大幅低開,盤中跌幅一度超9%。截至收盤,該股下跌8.91%報68.22元,成交111.5億元,市值較前一交易日蒸發約275億元。
在資深的市場人士看來,「短期影響應該不大,機構是抱團的」,「散戶就算跑,股價會有波動,但機構穩住的話應該不會有太大影響。」抗疫英雄「栽倒「在愛爾眼科,股價沒有跌停,某種程度上正是源自於市場的看好。
未來的故事雖然美好,但醫療安全一直是懸在醫療企業頭上的達摩克裡斯之劍,事關人身安全的任何事都不能掉以輕心。問題在於,醫療事故和醫療糾紛正隨著愛爾眼科規模的持續增長而不斷增加。
近幾年,關於愛爾眼科的投訴帖,「服務態度差」、「沒使用也不退款」、「耽誤治療時間」、「虛假宣傳」等此起彼伏。
從出生到現在十幾年來,愛爾眼科集團旗下已經擁有3家上市公司,在全球眼科醫院及中心數量高達600餘家。但眼科連鎖「優等生」的修煉之路並不意味著前方暢通無阻,首屈一指的「眼科帝國大廈」一旦飄飄然,傾覆只在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