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這是道光十六年(1836年),23歲的左宗棠入贅湘潭周家時,在新房裡寫下的一副對聯。上聯的意思是,雖然家中無半畝土地,心裡卻牽掛著天下的前途和命運。下聯的意思是,只有博覽群書,學習古代先賢的智慧,才能大有作為。寥寥數語,將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展露無遺。
左宗棠是湖南湘陰人,晚清政治家、軍事家、民族英雄,洋務派代表人物之一,與曾國藩等人並稱「晚清中興四大名臣」。不過,寫這副對聯時,左宗棠還是一名窮小子。雖然出身於書香門第,但父親只是個秀才,並未入仕。而且,在左宗棠20歲之前,由於父母相繼病逝,導致家道中落。所以,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左宗棠連父親生前替他訂下的婚約,都遲遲無力兌現。所幸女方家庭是湖南湘潭的名門大戶,女方父親與左宗棠的父親又有同窗之誼,最後決定讓左宗棠入贅周家,當了上門女婿。
那時的湖南民風保守,當上門女婿容易被外人瞧不起,但左宗棠自恃才高,不僅沒有自卑感,反而很自信,甚至有點自負。除了「心憂天下」之外,左宗棠還寫過另外一副對聯:「文章西漢兩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意思是,寫文章要像西漢時期的司馬遷和司馬相如,治國要像三國時期的諸葛亮,頗有「治國平天下,捨我其誰」的膽識和豪邁。後來,左宗棠乾脆自詡為當今的諸葛亮,簡稱「今亮」。再後來更狂妄,宣稱「今亮或勝古亮」,意思是他比諸葛亮還厲害。
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自結婚的前一年取得了舉人功名之後,左宗棠在科舉方面再無建樹。自道光十三年至道光十八年(1833-1838年),左宗棠三次赴京會試,每次都名落孫山。志存高遠的左宗棠,發奮讀書20餘年,從老家湘陰到省城長沙,從湖南鄉試到京城會試,爬過層層階梯之後,發現目標依然遙不可及,自此心灰意冷,止步科場。人生理想化成了肥皂泡,心中的苦楚恐怕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體會。
道光十七年(1837年),左宗棠受聘擔任湖南醴陵淥江書院主講。期間,他通過一副對聯意外結識了兩江總督陶澍。當時,陶澍告假回家鄉湖南安化掃墓。途經醴陵時,在下榻處看到左宗棠寫的一副對聯:「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翹首公歸。」陶澍認為這副對聯意境貼切高雅,書法壯麗舒美,頗為欣賞,便讓知縣邀請左宗棠相見。見面後,兩人縱古論今,十分投機,不知不覺暢談一個通宵,於是結成忘年之交。後來,陶澍還主動提出與左宗棠結為了兒女親家。陶澍病逝後,左宗棠又遵照他的遺願,在安化陶家任教八年,並協助料理陶家事務。陶澍家中豐富的藏書,使得左宗棠有機會博覽群書,知識更加淵博,特別是在地理、兵法、農學方面鑽研很深。這些科考之外的知識,在他後來的職業生涯中發揮了極大作用。
如果不是太平天國運動興起,左宗棠「心憂天下」的理想,可能永遠是一個縹緲的夢。事實上,左宗棠已於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在湘陰樟樹港柳家衝購置了70畝田產,準備專事農業。第二年,新居「柳莊」建成後,他結束上門女婿生涯,將全家遷回了湘陰。務農期間,他自號「湘上農人」,還寫了一本《樸存閣農書》,總結自己的務農經驗。然而,隨著鹹豐二年(1852年)太平軍進入湖南,埋藏在左宗棠心底的「心憂天下」理想,重新被激活。於是順應湖南巡撫張亮基之邀,入其幕府,輔佐軍務。張亮基調任山東巡撫後,又入新任湖南巡撫駱秉章幕府。
左宗棠在駱秉章幕府六年,殫精竭慮為鎮壓太平軍出謀策劃,內清四境,外援五省,籌餉備械,整飭吏治,成效顯著。由於深受巡撫駱秉章倚重,左宗棠在湖南權威甚高。當時,駱秉章除了巡撫實職外,還掛有右副都御史頭銜,故湖南人都戲稱左宗棠為「左都御史」,意思是宗棠的權力比駱秉章還大。
然而,幕府師爺權力過大也容易招人忌恨。鹹豐九年(1859年),左宗棠因湖南永州鎮總兵樊燮事件,差點性命不保。事情的起因連左宗棠自己都深感意外。樊燮因事被駱秉章兩道奏摺參劾,而這兩道奏摺都出自左宗棠之手。樊燮是湖廣總督官文的親信,官文為反擊駱秉章,便向朝廷告狀,說左宗棠有把持湖南軍政大權之嫌。鹹豐皇帝一聽很惱火,令官文調查此事,若情況屬實就將左宗棠就地正法。
當時,左宗棠的同鄉郭嵩燾在朝廷擔任翰林院編修,便想方設法營救左宗棠。因自己在朝中失寵,郭嵩燾向翰林院侍讀學士潘祖蔭求助。潘祖蔭聽了左宗棠的事跡,挺身而出仗義執言,先後三次向鹹豐皇帝上疏,以「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為由,力保左宗棠。此外,湘軍領袖曾國藩、胡林翼也千方百計為左宗棠脫罪。鹹豐皇帝於是改變主意,赦免了左宗棠,並授以四品京堂候補,隨同曾國藩襄辦軍務。樊燮事件峰迴路轉,讓左宗棠因禍得福。48歲的左宗棠,人生從此開掛。
此後,左宗棠經歷了平定太平天國運動、興辦洋務運動、平定陝甘同治回亂、收復新疆以及推動新疆置省等重要歷史事件。期間歷任閩浙總督、陝甘總督、兩江總督,官至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封二等恪靖侯。光緒十一年(1885年),自請督辦福建軍務的左宗棠在福州病逝,享年73歲。清廷追贈太傅,諡號「文襄」,併入祀昭忠祠、賢良祠。
左宗棠一生都在踐行「心憂天下」的理想和抱負。他當年吹過的牛,後來全都實現了。同治五年(1866年),左宗棠重書本文開頭的那副對聯於家塾,並加以解釋:「三十年前作此語以自誇,只今猶時往來胸中。試為兒輩誦之,頗不免慚赧之意。然志趣固不妨高也,安得以德薄能鮮,謂子弟不可學老夫少學之狂哉。」可見左宗棠對這副對聯的喜愛。
那麼,當年「身無半畝」的左宗棠,究竟靠什麼來「心憂天下」呢?靠的是經世致用思想。經世致用是明末清初時期的思想家王夫之、黃宗羲、顧炎武等提出的理念,意思是讀書人做學問必須有益於國事。這種理念後來對湖南人影響很深,成為了湖湘文化的重要特徵。近代湖南人才輩出,根本原因就在於普遍推崇經世致用學風,形成了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濟世情懷。所以,「心憂天下」不僅是左宗棠個人的理想和抱負,更是近代湖南人才群體共同的追求。(文/謝志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