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家裡的小丫頭要吃什麼菜,她最喜歡點的青菜就是菜心,而且必須是鹽水菜心。
身為廣東人,學會吃鹽水菜心大概是入門級別的,而要接受這道菜,首先是對廣東人把整顆菜心拿來直接烹飪擺盤的接受。
記得小時候隨父母初來廣州,母親極不能接受這粗獷的烹飪方式:菜是一整顆,肉從不會切絲……江南出身兩湖歷練的母親講究吃要色香味,認為烹飪要看刀功,需搭配,得精緻,直到現在看我做菜還經常會點評:「哎呀,你這個菜裡應該切點紅辣椒或者胡蘿蔔進去,色彩才漂亮啊!」所以初到廣東,既沒有進入嶺南飲食的鮮甜世界,也尚未產生對海鮮的熱愛(也沒有這總吃海鮮的經濟條件)時,首先映入眼帘無法接受的就是「怎麼能把菜一整顆一整顆地擺上盤子,讓我吃樹嗎?」
多年以後我上大學,舍友隨父母到內地旅行,回來大發感嘆:「天哪!他們給我們吃的青菜都切碎了。」我本以為她是讚揚這廚房功夫細緻,哪知她後面說了一句「我和我媽都懷疑他們在餵豬!」
不對比不知道,一顆小小青菜,跨越嶺南山脈,竟然有這麼大的區別。
然而多年過去,我這廣州長大的新客家,嫁給本地郎的外地媳婦,早已習慣了整顆整顆菜心烹飪上桌(最多是只摘菜心,看上去小顆一點,但仍是整體的),也鍾情於粵式白灼、鹽水、清蒸等各種無油煙烹飪。當父母始終覺得還是熱熱鬧鬧的炒菜,各種黃燜紅燒菜更下飯的時候,我竟不知不覺中已換了一副廣東腸胃,習慣了清清淡淡的「餸」(粵方言「菜」),以至於父母無比驚訝,自己女兒,這湖南長沙出生的地道辣妹子竟然一碟白灼蝦,一碗鹽水菜心也能香香甜甜吃下一碗飯,而在他們看起來 這,這哪有下飯菜?!
所以,女兒跟我點菜,一道鴿子燉湯,一份鹽水菜心,白飯配點皇上皇臘腸的時候,我意識到,這真是地地道道的廣東丫頭的腸胃了。
其實從青菜產出的角度來說,廣東本地不見得特別佔優勢。嶺南常年炎熱,多雨水,熱帶水果長得好,菜蔬卻長得過快而往往甘甜鮮嫩不足,唯增城遲菜心大概是特例,長得半人高仍爽脆清甜。
在大棚菜培育、冷鏈物流發達的今天,全國各地的時蔬都可以送到嶺南餐桌上,近幾年最好吃的菜心是寧夏菜心,比起本地菜心,只有甘甜毫無苦味,真是好吃。而父母最愛的經霜紅菜苔,每年冬季也能吃到了。
廣東人向來飲食健康,青菜乃餐桌標配。下館子點菜,部長必要提醒:還沒點青菜呢!於是乎,桌桌必有一盤清清爽爽的青菜,是真正的帶葉的青菜才行,否則是素菜而不是青菜。酒樓菜牌上也定有時令時蔬,有些地方更把各式當季菜摘乾淨用框子一把把排在當街店面,與旁邊的海鮮水箱各成犄角,這都是廣東人飯桌上不可少的元素,也是一家好館子的招牌。
廣式青菜,每樣都可以用蒜蓉清炒,但又各有專屬搭配。白灼生菜配蠔油,白灼菜心淋生抽,炒通心菜放椒絲腐乳,油麥菜用豆豉鯪魚炒,芥蘭則應該薑汁方魚來加持,而一道鹽水菜的一定是酒樓必備的。
清水、薑絲(酒樓會配榨菜絲、青紅辣椒絲)入鍋,水略翻滾時加一點油、鹽,放入菜心,菜心燙熟略略煮軟一兩分,即熄火。菜心全部一個方向碼整齊裝盤,最後再澆上一點湯汁。綠油油,清亮亮,不需任何其他調味,一丁點鹽可以調動出青菜的甜,低油低鹽,健康漂亮。
其實所謂重口味不過是麻木生活的最後一根稻草,靠那一點舌尖上的刺激拯救自己在工作在生活中的諸多無奈,然人間至味是清歡,清淡中品得鮮甜才是長遠之計,今晚就吃一道鹽水菜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