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以廣播《停戰詔書》的形式,正式宣布日本無條件投降。此後,曖昧的日語在描述戰後日本甚至是解釋過去不光彩的歷史時總能發揮寬慰相當一部分日本人的作用。模糊的詞彙侵蝕著日本國民對過去歷史的認知,也為有野心的保守政治家們提供可以引領思想潮流的空間。
在今天的日本,「敗戰日」的8月15日,被另一個日語詞「終戰日」記述著並被普遍接受。從「敗戰」到「終戰」,展示著日本「告別戰後」的志向情懷,掩蓋的卻是日本對之前二戰中的殖民統治和侵略戰爭的逃避與否認,充滿著對亞洲受害國深深的忽視乃至輕視。
從1963年起,日本政府每年8月15日都舉行「全國戰歿者追悼儀式」。日本歷任首相都在追悼日這一天發表致辭或以「內閣決議」形式發表談話,表達政府對二戰的立場與觀點。首相談話中對歷史問題的表述以及態度備受國際社會特別是亞洲鄰國的關注,成為日本與鄰國關係的「試金石」。戰後50周年日本發表「村山談話」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成為標杆,其中的「侵略」、「殖民統治」、「反省」和「道歉」等關鍵用詞也已成為日本與鄰國互信的基礎。令人欣慰的是,此後日本歷屆政府都在歷史問題上繼承著「村山談話」的立場。
曾一度令人憂慮的是,高喊著「奪回強大日本」入主內閣的安倍晉三卻要在「安倍談話」中上演「逆襲」。他一度希望在戰後70周年的首相談話中加入自己的印記,淡化之前日本政府的道歉。按照安倍本來的意思,「安倍談話」只想提及「反省」一詞。其他內容主要涉及向國內外表達戰後日本作為和平國家的發展進程,以及今後將繼續為國際社會的繁榮做出貢獻等。而為起草談話在年初成立的諮詢機構「21世紀構想懇談會」提交給安倍的談話草案報告也令人驚訝地沒有包括「道歉」一詞。
在東亞特殊的歷史背景中,對歷史問題的正確態度一直是日本和周邊鄰國發展關係的感情基礎。不談道歉,對戰爭進行周年紀念的首相談話就失去了本來意義。最終,在8月14日下午召開的日本臨時內閣會議上,「安倍談話」如期出臺。之前關於「安倍談話」在「殖民統治」、「侵略」、「道歉」、「痛徹反省」關鍵詞使用上的大量預測也隨之落定。對照內閣決議最終出臺的「安倍談話」,以上關鍵詞都有所涉及。但這是不是就說明安倍政權在歷史問題方面重回「正軌」了呢?顯然並非如此。
首先,「安倍談話」相較之前所作的修改是安倍被動的策略性妥協,並非安倍歷史觀的變化,也不是安倍政權自身的主動抉擇。安倍是極為保守的歷史修正主義和民族主義者。1995年,眾議院表決「戰後50周年決議」時,議員安倍晉三就缺席表決以示抗議,原因是反對決議中提到「殖民統治和侵略」。在這之前,安倍所在組織「終戰50周年國會議員聯盟」成功刪除決議草案中的「謝罪」和「不戰」措辭。2005年,日本國會表決通過「戰後60周年決議」時,時任自民黨代理幹事長要職的安倍再次在國會表決中退席。再次上臺之後,安倍拋出「侵略未定義論」、「戰犯無責論」、「慰安婦人口販賣論」等令人瞠目的歷史倒退言論。趁著戰後70周年的關鍵節點,安倍甚至想來個「畢其功於一役」,以「安倍談話」的方式人為改變歷史。為不受牽制,安倍一開始立意甩開執政聯盟公明黨單幹,以個人談話的形式發表。但是形勢比人強。在新安保法案遭受國內民眾抗議、學者在首相談話問題上的聯合施壓,執政支持率持續下降,以及盟友提醒、國際關注、鄰國壓力等諸多影響下,為了長期執政,特別是考慮到燃眉之急,即需要拉攏公明黨以便在眾議院達到三分之二的多數通過沒有被參議院表決的新安保法案,安倍最終無奈選擇妥協,不拋開公明黨而選擇與公明黨合作,最終與公明黨協商,並同意加入「道歉」等關鍵詞的建議。
其次,安倍在正式公布談話內容之前曾表露會用自己的語言來傳達自身的真實意圖。事實上,儘管「安倍談話」包含了以上幾個關鍵詞,但還是不出所料地在談話中玩起了文字遊戲,不僅言辭模糊,而且表述方式曖昧。「安倍談話」是提及了「侵略」,但「侵略」一詞在談話中是作為單獨的詞彙出現的,而不是論及日本在二戰中發動的具體的侵略戰爭。對於「殖民地統治」,「安倍談話」表示「與殖民統治永遠告別」,同樣沒有說明日本曾對哪個國家和地區進行過殖民統治。對於「痛徹反省」和「道歉」,安倍談話說「我國對於先前大戰中的所作所為,再次進行痛徹反省,從心底表明道歉的心情」,既沒有具體指出痛徹反省在先前大戰中的什麼行為,也沒有具體表明對誰表示道歉。儘管後文提到了亞洲鄰國,但是前後文對照起來看,仍讓人有表達所指很不明確的感覺。在重要問題的表述方面,這種表達所指的模糊不清遍布全文。如「安倍談話」中儘管承認日本在戰時傷害了女性的尊嚴,但文中也只是「似乎」在指但卻沒有明確指出是慰安婦問題。
「安倍談話」中值得注意的還有以下三點:一是談話在論及日本近現代的戰爭時專門大篇幅論述日本走入戰爭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的敘述中,談話強調當時國際形勢的緊張與日本的「被迫」,顯然有為日本發動戰爭開脫罪責的深刻用意。二是談話突出對死難日本人的哀悼,處處流露著日本人是戰爭受害者這樣的「受害意識」,對日本戰爭的加害責任反省相對不夠。三是談話中放置了日本將來會在歷史態度特別是「道歉」問題上進行逃避的解釋。安倍談話中說:不能讓我們的子孫後代們背負持續謝罪的宿命。
再次,「安倍談話」還是安倍政權借回顧歷史之機給國際社會、也給日本國民打的一針麻醉劑。安倍用日本戰後70年的艱難崛起與和平發展歷程不僅淡化和掩飾著過去發動侵略戰爭的罪惡歷史,而且還「借船出海」,利用戰後日本發展的悲情與豪情,打著「自由民主價值觀」和「積極和平主義」的幌子掩飾著日本走向軍事大國的危險未來,麻痺著國際社會和日本國民對當前安保政策方面的警惕。在強制推行《國家秘密保護法》、強行表決新安保法案之後的安倍,更需要塑造出一個對戰爭歷史敬畏以及捍衛和平的「仁者」形象。可以說, 「安倍談話」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安倍政權標榜當前日本和平形象的一張「歷史牌」。
與前任歷屆政府的首相談話相比,「安倍談話」複雜模糊、表達不清,正可謂是:「為言其他而顧左右」。口中模糊不清地說著反省過去戰爭的歷史,手裡別有用心地拿著戰後和平發展的橄欖枝,心裡卻在瘋狂揮舞著軍刀的安倍政權,正在「打造」一個為了政治軍事大國化而罔顧歷史和鄰國感情的日本。
「安倍談話」開篇強調要從歷史教訓中汲取通往未來的智慧。但是,認不清過去、做不好現在的安倍政權,談何智慧帶領日本走向未來呢?
(孟曉旭 作者系國際關係學院國際政治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