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時,家裡有幾處自留地。離家最近的要數村西新橋頭邊的那塊只有三畦菜畦的自留地。
這是一塊旱地,菜畦東西朝向,東邊進出的小路口有一小段用石塊和石板壘成的「石籬笆」,西邊挨著平房的東牆,東邊挨著河岸邊上的柳樹,中間那塊石板稱為「高門檻」,裡外都墊有一塊方石條,既可讓人們進出,又可防止外面的雞鴨生畜進入菜地糟蹋莊稼。
我常跟著母親去那裡耕作,與鄰家的叔叔伯伯爺爺們種起各種各樣的蔬菜。印像最深的是播種小白菜,種它不僅省力,而且收穫的周期也短,吃完後還可再種……
那時我已穿涼鞋、短袖、短褲了,可能在農曆的六月初吧。母親肩上扛著一把小鐵耙,一手牽著我,我拎著水桶緊跟母親朝菜地走去。
母親用小鐵耙在一條菜畦的東頭鬆了一片土,用水桶從河邊拎來水把它澆溼透了,然後播下了很細的小白菜籽。
從此,我和母親每天早上和傍晚都要拎著水桶和水勺去給小白菜澆兩遍水。
黑黑的土上終於出現了細綠的菜苗,真的很細小,像細白棉線一樣的杆子,上面是兩片小小葉子,還沒大的泥坷垃高,一副嬌嫩弱不禁風的樣子。
母親說:「只要每天早、晚堅持澆水,小白菜就會一天一個樣地往上生長。」
與前些天一樣,母親和我又來到了菜地。母親去拎水了,我蹲下來看菜畦上那些綠油油的小白菜苗。忽然,「啪」地飛來一個「革猛」(土話,小的青螞蚱)停在手邊,我兩個手指一捏就把它捉住了,它的兩條大腿不斷地亂蹬,想從我的手指逃脫。
母親見了說:「別放掉,拿回家餵母雞。」據說吃了蟲子的母雞下的蛋會更大、更好吃。
後來,小白菜長高了許多,有些菜葉上卻開始出現洞洞了,母親說這是被青蟲咬的。
青蟲往往躲在菜葉的下面,專吃菜葉。所以人們早上、傍晚澆水後,總是有事沒事地要蹲下來瞅瞅,捉捉菜葉上的青蟲。
從小白菜出現青蟲起,去菜地時我會帶上一個小瓶子,一到菜地便開始往瓶裡捉青蟲……
小白菜一天一天地長大,母親說:「莊稼一支花全靠肥當家。小白菜要施肥了。」
母親拿出家裡的一隻糞桶,裝好釘鉤抬扛,在自家的露天糞坑裡用糞勺出(舀的意思)了小半糞桶的 「料」(發酵過的人糞肥)。與我一前一後地抬到菜地裡去。
路過菜地路口那個石板攔的「高門檻」時,母親卸下了糞桶上的釘鉤抬扛,先跨入「高門檻」裡邊,我在「高門檻」外,二人一齊用力把糞桶提過「高門檻」,再抬到菜畦邊去。
接著,母親在糞桶裡兌了水,變成了大半糞桶的稀「料」,用糞勺小心奕奕地潑到小白菜上……
施過肥的小白菜似乎長的更快了,葉也更綠了,梗也更白了。母親說再過三五日就可吃上小白菜了。
我很擔心地問:「那菜上的『料』不是會連同小白菜一起也吃到肚裡?」
母親說:「這是不可能的,『料』是小白菜的肥料,小白菜通過地下的根『吃』進去,變成碧綠的葉、雪白的梗。就像人吃飯一樣,吃進去變成血長成肉一樣……」
一天早上,母親拎上腰子籃拉上我說去菜地拔小白菜。我照母親的樣,也拔了起小白菜。菜地的土很鬆,小白菜很脆,由於我使勁太大把最外面的菜幫子都給折斷了。
母親把拔下的小白菜用隨籃帶去的剪刀嚓嚓嚓地剪去了菜根,把一部分小白菜用幾根稻草扭捆成一把,如同鎮上買來的一般。其餘的理齊後直接放籃裡了。
回家時母親把捆成一把的小白菜給了隔壁阿德太娘,說:「我家小白菜今天可吃了,分點你家嘗嘗。」阿德太娘接過小白菜,轉身從灶頭邊拿出幾個水芋艿,對母親說:「芋艿刮去皮斬成片,芋艿片炒小白菜可好吃唻!也可切成丁同螺螄肉做『螺螄羹』吃……」
回家後,我問母親:「阿德太娘為什麼要給我們幾個芋艿?」
母親說:「這就是鄉風村俗,人們講究布施與回施。簡單地說,你有好東西要分享給別人,別人也會把你沒有的好東西分享給你。反過來,你得到了別人的一樣東西,你也要用自已的東西回送給人家。這樣,原本只可吃一樣東西的,現在變成可吃到兩樣東西了。你說小白菜分好還是不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