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在日前舉辦的2019年吳階平醫學獎頒獎大會上，中國工程院院士孫穎浩發表主旨演講，分享了他對做好醫生及醫學的思考。這些思考，不只關於醫學，也關於哲學和人生以及人生意義的實現。因此，本刊整理了孫穎浩院士的發言，與讀者分享。
和吳階平先生（下稱「吳老」）同樣作為泌尿外科醫生群體的一員，我很激動也很忐忑能在2019年吳階平醫學獎頒獎大會上，與大家分享我們作為醫生，對醫學這個行業和醫生這個職業的一些思考。
成為好醫生是一個求道的過程
醫學是唯一的研究人的學科和行業。在古希臘醫學裡，醫學被表述為「所有學科裡面最了不起的專業（希臘文：Omniumartiummedicinanobilissimaest；英文：Medicineisthenoblestofallarts.）」，但是很遺憾，從事這麼一個偉大行業的人群裡面，也時時會有一些困惑，甚至抱怨。
網絡上曾經流行一些打油詩，如「滿腔熱情把醫學會，當了醫生吃苦受累，摸爬滾打終日疲憊」等，就表達了醫生的困惑。很多人也在思考，為什麼從事著最高貴（noblest）的職業，卻會出現諸如「終日疲憊」這樣的反常（abnormal）狀態。我和我的同道也經常討論此事。
對照吳老的事跡和醫學貢獻，我們也在反思，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以及促成一門學科的成功。總結之後，我把大家的體會概括成「兩道三段」。「兩道」，是指醫學是一條有意思的道路，也是一條有意義的道路。「三段」，是這兩條道路要經過三個階段：求技、求意、求道。
求技是點滴的積累，必須腳踏實地，來不得半點兒投機和討巧。在這個過程中間如果有所研究、有所創新、有所感悟，可能我們可以把醫學特別是外科變成一門藝術，從而能夠學習、交流、推廣，甚至欣賞。當然，最後能夠成為像吳老這樣的醫生，那是個求道的過程，可能非我輩所能及。
成為醫學名家不只依賴技術
更在於文化和思想
20年前，吳階平院士曾經對我講過，「醫生是一個非常辛苦，但又樂在其中的職業」，這句話我至今印象深刻。我認為，這不僅表達了他如何做醫生、做科研，也表達了他的一種人生態度和人生理念。
怎樣苦中作樂呢？我用一個中國詞——「意思」來歸納總結一下。中國詞「意思」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詞，它包含了非常多的意思。該詞不管是中英文都非常有意思，且與眾不同，充滿魅力。
要做一個有意思的臨床醫生，我認為可以把doctor（醫生）分解開來，它的意思就是doclinictowardsresearch（做臨床研究）。如果日復一日做的都是重複、簡單、機械的醫學工作，這已經是偉大和不平凡的。但是如果把它變成一項有意思的工作，就一定要做研究。
在醫學工作中，研究的機會比比皆是。比如我們發明的一種新型導尿管，就可以避免傳統導尿管在大小不合適的時候，擠壓尿道黏膜並造成放管以後的尿道狹窄問題；比如說作為泌尿外科醫生，我們發明的新一代取石裝置，很好地解決了手術後結石碎塊的取出和排淨仍不滿意的問題。這樣的一些小研究小探索，被收錄到美國腔道泌尿外科的教科書裡，可以說有一點小意思，但是離吳老提出的「獻身、創新、求實、協作」這四種精神還有很大差距。
吳老說作為醫生要有獻身、創新、求實和協作精神，那麼如何協作？如何把我們個人一些獨樂樂的「小意思」，變成大家一起眾樂樂的「夠意思」，是方法之一。因此，包括郭應祿院士和我在內的國內泌尿外科同道，一起在2016年成立了中國泌尿男科醫學技術與裝備創新聯盟。這個聯盟既有醫生也有企業，以及有其他行業的科學家，宗旨就是實現創新發明的「眾樂樂」。
我們希望通過這麼一個以臨床需求為導向、以臨床創意為源頭、以技術創新為推動力，來吸引資金、政策、法規、產業管理和權益等聚集的一個網絡，最終形成一個真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孵化器，並在其中產生更多的以臨床醫生為基礎的臨床科學家。這樣的臨床科學家，不但做臨床工作，而且研究疾病；不但遵守指南，而且引領指南；不但學習新知識，更重要的是創造新知識。
上述立足臨床的創新創造，是醫生實現初心的體現。其實很多醫生即便是在發牢騷的時候，也依然初心不改。正像前面說過的打油詩，它的結尾是——「抱怨過後勇敢面對，我愛白衣堅守崗位，認真工作生命可貴」，這就是醫者的初心。
堅守初心是醫者成為大醫、名醫的必需條件。我們都知道中國有名醫孫思邈、扁鵲，西方有希波克拉底，我相信他們在所處的時代都是技術頂級高深、高超的醫學家，但他們能夠成為醫聖、大師及楷模，更為重要的是因為他們在醫學文化、醫學人文、醫學精神上，給我們留下了很多的財富和知識。
比如，孫思邈說大醫治病，要安身定志、無欲無求，我做了近40年的臨床醫生，依然很難做到這麼一種心態和狀態。希波克拉底也講過類似的醫學名言，吳老所講的「一切為了患者，為了患者一切，為了一切患者」，同樣是應用最為簡樸、精練的語言，來詮釋和表達作為醫者的初心和追求。
做醫生有意思、有意義
以史為鑑，作為後輩，我想我們不管是從醫學行為、醫學實踐和創新研究上，都應該秉承吳老這樣一些醫學大家文化思想的傳承。正是基於此，我們和全世界近千位泌尿外科同道和專家，共同再版了《吳階平泌尿外科學》一書。該書分為上、中、下三冊，有18位分篇的主編，500多位編委，有近20位港澳臺地區和海外華裔專家審稿，有52位青年泌尿外科專家審校。最終的成書有3000多頁600多萬字，其中收錄了2000多幅原創手繪插圖，工程堪稱浩大且史無前例。
同時，我們也秉承吳老的教誨開展全國性大型公益活動。從2016年4月開始，我們持續舉辦大型的「走遍中國前列縣（腺）」公益活動，活動宗旨就來源於吳老的教導———「用高超的技術回報社會，用高尚的醫德溫暖社會」。
「走遍中國前列縣（腺）」公益活動每次活動都響應者眾多。目前，活動已經舉辦了14期，範圍覆蓋了包括港澳臺在內的全國所有省份，也得到了全國頂級泌尿外科專家的支持。現已有來自3000多家醫院的5000多名泌尿科醫生加入扁鵲醫師團，進行公益手術5400餘臺，義診病人超過20萬人次，他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展示了新時期醫務工作者胸懷祖國、淡泊名利、無私奉獻的高尚精神。讓我們更高興的是，亞洲泌尿外科學會希望「走遍中國前列縣（腺）」活動可以走進亞洲，國際的很多泌尿科組織認為該活動也可以走向世界。
實際上，主辦這個活動時我們並沒有考慮它會有什麼樣的社會意義。對於意義，我非常地認同而且讚賞胡適先生的一段話，他說「生命本沒有意義，你要能給它什麼意義，它就有什麼意義」。與其終日冥想人生有什麼意義，不如試著用此生做一點有意義的事。
對於吳老所給予我們的教導和對我們從事醫生這個職業的影響，《廊橋遺夢》的一段話能夠表達我們的敬仰和思念，這段話說「我們一分鐘可能知道一個人，一個小時喜歡一個人，一天去愛一個人，但卻用一生都不能夠忘掉這個人」。傳承吳老的教導和思想，我們就應該成為有意思的醫生，做有意義的醫學工作，並努力成為不忘初心、卓越而又傑出的臨床科學家。
（孫穎浩系中國工程院院士、海軍軍醫大學泌尿外科中心主任、全軍前列腺疾病研究所所長，2015年吳階平醫藥創新獎獲獎者）
（口述/孫穎浩 整理/本報記者 劉喜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