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崢華
景凱旋老師的《在經驗與超驗之間》是一本我比較喜歡的書,儘管書名傳遞的信息,沒有明晰的指向。
景凱旋老師說,它不是一部捷克的文學史,是一部當代東歐作家的觀念研究。
我們知道,當代捷克文學有兩次繁榮時期,一次是20世紀初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成立後,捷克出現了許多文學大家。
比如人們熟知的哈謝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捷克詩人塞弗爾特。第二次繁榮則源於20世紀60年代,那時有瓦茨拉夫·哈維爾(1936-2011)、米蘭·昆德拉(1929-)、伊凡·克裡瑪(1931-)這三位並稱為「捷克文壇三駕馬車」。
三十多年來,景凱旋老師一直在譯介東歐文學,思考「另一個歐洲」對我們的意義。
他說,東歐當代文學常使他有息息相通之感,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對世界和人生的看法。東歐作家大多是知識型、思想型的作家,他們在作品中探討自由的真諦。
在書中他之所以把東歐觀念作為一個整體來看,是因為東歐國家既有著制度上的共性,同時又有著地理上的獨特性。
歷史上,這些國家一直是不同民族、不同宗教和不同文化的混合,近代曾分別被奧匈帝國、奧斯曼帝國和沙皇俄國徵服或控制,20世紀更是經歷了不同政治制度的統治。
這使得東歐知識分子既繼承了傳統歐洲的普遍主義精神,又能對現代歐洲的多元主義有深切的理解。
在這本書中景凱旋老師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昆德拉、哈維爾和克裡瑪所關心的問題和他們的觀念上。
他認為這三位作家代表了東歐知識分子的獨特觀念,同時他們對於理性、情感和欲望的態度又有著明顯的差異,分別代表了在世界觀上強調經驗與超驗,在創作觀上偏重反諷與激情的兩類東歐作家,通過對他們思想的比較來闡明東歐觀念的統一性和多樣性。
這裡,我們著重於我們最熟悉的米蘭·昆德拉,因為他曾經掀起了中國的昆德拉熱,甚至很多讀者為他一直以來沒有獲諾貝爾文學獎而感到深深遺憾。
景凱旋老師第一次讀米蘭·昆德拉的小說《告別圓舞曲》是在1985年,當時他被深深吸引,之後將它翻譯成中文,於1986年出版,書名是《為了告別的聚會》。
後來,他又和妹妹合作,翻譯了昆德拉的作品《玩笑》《生活在別處》,等等。
在景凱旋老師看來,二十世紀下半葉的捷克文學史上,米蘭·昆德拉無疑是成就最高名氣最大的作家,但是,他在國際上獲得的盛譽與他在捷克受到的批評卻成強烈的反差。
這種反差不是緣於文學本身,而在於觀念上的分歧。昆德拉後離開捷克移居法國,這又讓他在捷克受到非議。
昆德拉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以詩歌進入文壇,同時音樂繪畫的造詣都很突出。
但昆德拉的觀念轉變在他的作品《被背叛的遺囑》中寫得很清楚,他說,他好像種了疫苗,永生永世警惕地抵禦著一切抒情的誘惑。
所以,小說最終成了他可以表達的方式。於他,小說是反抒情的。小說的道德在於認識、探索存在的各種維度。還有,小說更是一種遊戲精神,不受任何歷史目標限制。
昆德拉是一個徹底的懷疑主義者,他在觀念和寫作上更接近西方後現代主義,對現實採取的是解構意義的方式,當反諷的對象指向捷克社會現實時,他對人類激情的批判入木三分,因為一切歷史運動的非人化傾向都是他所憎惡的。
在國內所出版的昆德拉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基本都用反諷的筆調描寫人的存在境況,深刻揭示現代浪漫主義思維造成的危機。
正是他的懷疑主義使他意識到,他是一位作家,不應該介入歷史。
在他眼裡,極權的興起與知識分子的反極權,其思維模式是一樣的,都是出於人類的抒情態度,是將生活政治化。可能也正是這個思想認知和做法,讓捷克人認為,米蘭·昆德拉是個懦弱的膽小鬼。
1975年昆德拉與家人離開捷克,定居巴黎。在之後的作品《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他為抒情態度找到了一個詞,叫刻奇。
而作為一個懷疑主義者,反諷是他的利器,是一切刻奇的解毒劑。基於此,他喜歡哈謝克和卡夫卡的作品,幽默、反諷、自嘲,在他的作品《不朽》《慶祝無意義》中表現得更為明顯。
在此後的小說中,昆德拉始終堅持,在人類生活與文學中,基於理性的知識才是最重要的,絕對的情感和倫理價值只會產生負面的作用。
1995年鑑於昆德拉傑出的文學成就,捷克政府頒給他功勳獎,1999年昆德拉悄悄回到捷克,抵達和離開都沒有驚動媒體。
他以懷疑的態度始終理性地生活著,與政治剖離。從這個層面上看,諾貝爾文學獎,在別人是桂冠,於他,可能啥也不是。
在景凱旋老師看來,由於昆德拉將自我保全的欲望視作人類一切活動的基礎,這使他的觀念與自由主義的多元思想高度一致。
而他對所有一致性的主張保持懷疑態度,也啟發我們每個人去發現自我,這是他作品最有價值的地方。
從昆德拉到其他東歐作家,景凱旋老師「在經驗與超驗之間」,重尋精神獨立的支點,試圖給讀者一些啟迪和借鑑。
而這些啟迪,是值得我們花時間去慢慢咀嚼的。